小厮遂也不再多想,接了他们一行人便往里走。
“这些日子里,你们都这样关着门?”魏妙沁问。
“平日里都会开一道小门,今个儿……”小厮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些护卫,随即再看了看魏妙沁,顿时觉得安心了些,才接着道:“今个儿有几位主子的老朋友上门来探望,此刻正在花厅呢。”
魏妙沁点了下头,便也不再问了。
当下局势还未大定,静王府若是招待客人,也不敢叫旁人瞧见,免得惹来猜测,牵连了友人。
等到了花厅外,小厮先进门通报去了。
魏妙沁扭头打量远处的假山亭榭,荀锐方才低低出了声:“妙妙在看什么?”
在宫中荀锐这样唤她也就罢了,这会儿又当着静王府的下人,魏妙沁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魏妙沁抿了下唇,压下别扭滋味儿,低声说:“池子边上种的玉玲珑都枯了。”静王府竟也显得寥落许多。
荀锐扫了扫那簇玉玲珑,没有出声。
那厢脚步声近了。
“妙妙?是妙妙吗?”话音落下,人也来到了跟前。
是魏静远,带着先前那小厮出来了。
荀锐的面色不着痕迹地沉了沉,目光漠然地盯住了魏静远。
魏静远浑然不觉,只先顾得上去瞧魏妙沁。
“瘦了些……”魏静远怔怔道:“那个姓宋的没给你吃的么?”
小厮一听,忙掐了自家主子一把。
姓宋的?
魏妙沁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就是荀锐呢。
外人虽然知晓荀锐才是本名,但他们并不知荀锐的来历,仍旧只知他是宋家的私生子罢了。
当着荀锐的面儿,魏妙沁怎能让魏静远被记恨上呢?
“只是旧疾犯了。荀锐待我……是极好的。”魏妙沁不想叫人担心,也不想在旁人面前下荀锐的面子。
魏妙沁说着,便回头去看荀锐:“是不是?”
荀锐还当魏妙沁见了魏静远便忘了他,乍然听见魏妙沁的声音,他喉头轻轻一动:“……是。”
魏静远这下才注意到了荀锐,当下脸色一变,一颗心也骤然被提到了至高点。
原先荀锐还未造反称帝的时候,他尚且还是被宋家嫡子欺辱的宋公子的时候,就叫人觉得他有几分阴沉摸不透,甚至叫人莫名有些怕。如今更甚。饶是魏静远出身不低,见惯了各色场面,在荀锐跟前,也有种自己是砧板上的肉的错觉。
“原来……原来还来了位贵人。”魏静远勉强露出了点笑容,眼底却藏着更深的提防和敌视。
他们倚靠的王朝覆灭在这人手中,他捧在掌中的青梅好友被这人强娶了去……他哪里真正高兴得起来?哪怕这人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亲自登门,也叫他生不出半分受宠若惊的心。
人来了,自然不能拦在外头。
魏静远也不敢拦。
“请。”魏静远侧过身,示意他们先行,自己则走在一旁。
此处离花厅已经没有几步路了,转眼便到了厅内。
魏妙沁一行人动静不大,但却个个都身挟肃杀之气,静王和静王妃乍然一见,本能地起了身。
而静王妃心思玲珑,更是一眼先望见了随行的甘华。甘华原本是伺候在建康帝身边的,如今没了建康帝,那他随行伺候的还能是谁呢?
静王妃心下一凌,当下拜倒,高声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周围的人纷纷反应了过来,先后起身行礼,静王也跟着变了脸,心下惶惶不安。
直到静王妃又唤了一声:“郡……娘娘?”
周围的人忙望了望魏妙沁,静王也悄然松了口气。见到魏妙沁,他便放心些了。今个儿至少不是来抄家的。
魏妙沁环视一圈儿。
这花厅里竟是坐了个满当。
却说冤家路窄呢。
赵玉菁竟然也坐在厅中,还在静王妃的下首,面戴薄纱,正扭头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的魏妙沁。
也不知上回挨抽的伤好了没。
魏妙沁目光微动,再看赵玉菁身旁,坐着的是个中年妇人,满头环翠。魏妙沁不认得,但大约能猜到,应是赵玉菁的母亲。
而静王下首,则是那日一并在街上遇见的华家姑娘,身旁还陪着一名青年,一名少年。想来都是华家子。
除此外,还有几个人,魏妙沁更是一个都认不得了。
她素来地位高,能到她跟前露脸,留下姓名的人物,少之又少。
“愣着做什么?看茶。”魏静远斥责了一声下人。
其余人回过神,正想着要怎么让座,便见静王、静王妃先从上座下来了,随后躬身将荀锐和魏妙沁请了上去。魏妙沁也没有推拒。
“今日来得不巧。”魏妙沁道。
静王妃定睛瞧了瞧魏妙沁头上的簪子,心下说不出的动容。静王府与南安侯府来往甚密,静王妃几乎是看着魏妙沁长大的,原先还曾动过心思要亲上加亲呢,只是那时想着魏妙沁的婚事多半得由建康帝做主,这才打消了念头。
如今大魏没了,静王府跟着落了难,唯独魏妙沁做了皇后。
可妙妙没有忘了他们。
往日里,她是元檀郡主,也是妙妙。如今她做了皇后,也还是那个妙妙。
静王妃忙道:“哪里不巧呢?妙妙何时来,都是巧的。”
赵玉菁微微变了脸色。
静王妃并未未觉,又怅然道:“可惜府中你惯爱吃的扬州菜的厨子,先前叫他自个儿领了赏钱回老家去了。”
赵玉菁的脸色愈加难看了。
赵玉菁不由悄然朝那座上的新帝望去。
上次她猜马车中便是新帝,可到底没能亲眼见到面……其实她以前也是见过新帝的,那时新帝还是宋家庶子,她那时就道这人生得实在俊美,气质也独一份儿,宋家全家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人好看。
赵玉菁心弦正动,却是被母亲暗暗掐了一把。
赵玉菁僵了僵,不甘不愿地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的什么。
静王随即也接了话,道:“还不曾向皇上和妙……娘娘介绍,这是华家的大姑娘,大公子和二公子。这是赵姑娘和赵家的夫人。这是石家的夫人和石家的公子……”
荀锐冷眼不语。
别说是座下的人了,就连静王心底都有些发怵。
魏妙沁倒是朝座下颔了颔首。
“甘华。”魏妙沁唤了一声。
“哎,奴婢在。”
“东西呢?”
“哦哦,是。奴婢这就去。”甘华转身就去了。
静王妃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
待她刚一说完,那厢几个护卫先后抬了三个箱子进来。
“久不曾登门,自然该备下礼物。”魏妙沁浅浅笑了下,实则连她也不知晓那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呢。魏妙沁犹豫一下,扭头看向了荀锐。
她有意为静王府做脸面,但又拿捏不准荀锐的性子。
以她上辈子所知晓的荀锐来看,这人要是往里面放颗人头来威慑他人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二人自然还没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哪里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的?
荀锐察觉到魏妙沁在看他,当下悄然攥紧了拳头,按捺住了心头的鼓噪。
就这么转头与魏妙沁对视了起来。
荀锐眸光阴沉沉的,魏妙沁一望过去便好似要整个沉进一汪深潭似的。
但这些日子下来,多少也习惯了一些。
魏妙沁眨了眨眼:?
荀锐静默无声。
魏妙沁又眨了眨眼。
魏妙沁犹豫片刻,只好伸手勾了勾荀锐的袖口,同时凑得近了些。
这下荀锐浑身都绷紧了,几乎按不住心头狰狞的猛兽。
“你在里头放了什么?我开不开得?”魏妙沁在他耳边小声道。
“……不知羞耻。”赵玉菁从喉中挤出了极低的声音,但再小也盖不住那语气里的愤恨,“当着这样多的人……”难怪大魏覆灭,却丝毫不影响她又在今朝得宠呢。什么高不可攀的元檀郡主,如今不是舍了身段,当着众人与新帝亲密么?
赵夫人在一旁光听了个音就吓死了,恨不得捂了赵玉菁的嘴。
这厢荀锐目光一闪,明白了魏妙沁的意思。
他垂下眼眸,紧扣住了魏妙沁勾他袖口的五指。
魏妙沁惊了一跳,挣也挣不开了。
方才她动作尚且隐晦,但这么一来,倒是大大方方摊在人前,一时叫所有人都看清了她与荀锐十指相扣。
荀锐面色不改,淡淡道:“你下令就是。”
“甘华,打开。”魏妙沁吩咐道。
她让荀锐攥着手,大半个身子倒也就倾向了荀锐那边,扭个脖子都别扭得很。
甘华闻声将箱子挨个打开,却见里头净是些金银器、玉器,囊括了妇人用的首饰,文人用的砚台,用膳的食器,盛物的容器……其上花纹精美,金银器富丽堂皇,玉器则晶润剔透,都是上品。
众人都呆了。
荀锐在魏妙沁耳边道:“建康帝私库里的东西。”
原来建康帝私库里的东西还不少……拿了他的东西来用,魏妙沁自然说不出的痛快解气,当下忍不住抿唇笑了:“陛下知我意。”
荀锐心下一片柔软,若非是当着众人,知晓过于亲近了怕是要惹怒魏妙沁,他便要忍不住将人按在跟前的桌案上的亲吻了。
他知她意。
他盼望十年百年都能知她意,好叫总有一日,她能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了。
静王妃将那箱子里的东西粗略一扫,心下也不免惊骇。
她惊声道:“怎么敢收下如此大礼?”
华家、石家人也跟着面露惊讶之色。
静王府没吃罪不说,还得了这样的赏赐?
赵夫人心下倒是暗叹了一声,果真如此,老爷回家说的话并非虚言。
魏妙沁又看了看荀锐,应道:“此物是皇上赏赐。”
皇上有所赐,无论好坏都得接着,这是自古的规矩。静王妃闻言,心下更是惊骇,但却不敢再说推拒的话,连忙亲自带着嬷嬷、小厮将几个箱子好好收下去了。
竟是皇上赏的?
大魏都没了,静王府哪里还是什么静王府!皇上没有降罪静王府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赏?
冲的谁的面子,已经不必再想了。
赵玉菁的面色这下尤为的难看了。
原先今个儿最重要的该是她,谁晓得魏妙沁一来,就又成了众星捧月的那个!
赵玉菁掐得指甲都快断了。
“我拧着难受。”魏妙沁冲荀锐皱了下眉,小声道。
荀锐摩挲了下她的手腕,这才松了手。
魏妙沁坐直了身子:“今个儿赵夫人、石夫人,还有华家的姑娘公子,也是与我一样来探望的?”
静王点头:“是。”
静王妃归来落座,笑道:“还有几桩事,都是小事。”
魏妙沁见这些人听话不听音,没一个主动说先行告退的,偏偏她除了今日,下次出宫门又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
魏妙沁起身道:“我记得原先来府里做客,静王妃都会为我备上一间房。不知那间房还在不在?”
“在的,我让刘妈妈……”
“魏静远,你领路,我去瞧瞧。我许久都未去了。”魏妙沁道。
荀锐面色一沉,想把魏妙沁按在自己腿上绑住,再把魏静远掐死。
静王妃不大敢应答。
魏静远当下也起了身:“走罢!那屋子还留着呢,前两日才清扫过。你若要住一晚都成……”
静王听完也恨不得上去捂魏静远的嘴。
赵玉菁忍不住又暗暗骂。
不知羞耻!
都已为人妇了,怎好再与魏静远共处?魏静远这帮人也是,她都不是什么元檀郡主了,怎么还这样捧着她呢?
这般女子,不就是长得好么?
皇上该惩治她才是!
气氛正凝滞的时候。
魏妙沁转身朝荀锐伸出了手:“皇上能与我同行么?”
荀锐一下雨过天晴。
“好。”他低低应了声。
赵玉菁都快气疯了。
新帝不是性情冷酷狠辣,阴沉不可捉摸吗?
怎么转眼就叫魏妙沁哄好了?
荀锐起身与魏妙沁一并往外走。
厅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屈身恭送他们,直到人走远了些,静王方道:“赵夫人,咱们接着方才的话说吧……”
赵夫人心往下沉了沉,心道这样一遭下来,静王府只怕要“坐地起价”了。
但她还是笑道:“是,咱们接着说。”
唯独赵玉菁叫那么一打搅,心思都散了,满心想着魏妙沁。魏妙沁是要去做什么?这女人不要脸得很,还不知要做什么荒唐事呢!当着皇上的面与魏静远亲近吗?不管如何设想,赵玉菁都觉得说不出的梗得慌。
魏妙沁一行人很快到了一处偏院中。
魏静远看了眼荀锐。方才妙妙与他亲近得很……魏静远虽然有种,养了多年的白菜,突然间让不知道什么人给拱了去的酸楚感。但妙妙那样与他亲密说话,想必、想必是妙妙喜欢的吧……魏静远倒也不遮掩避让了。
魏静远出声道:“方才我母亲是不大好意思说,怕损了女孩子的名誉。这赵家登门是来探我家口风的……”
“什么口风?”
“赵家要将赵玉菁嫁给我。”
魏妙沁拧了拧眉。
她这人心高气傲,素来记仇得很。
赵玉菁这样上赶着来落井下石的玩意儿,若真是嫁了魏静远,天天杵在她跟前见着,那她岂不得气死?
“你说怪不怪?”魏静远嗤笑一声,“我原先还听闫焰说,这赵家有个姑娘想着嫁他呢……只是知晓他们家与公主定了亲,这才打消了念头。赵玉菁心心念念想嫁个高门,如今静王府都落败成这副模样了,还赶着来做什么?”
gu903();“是怪。”魏妙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