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住火辣辣的嘴巴,闷声说:“你还咬人!”
齐愿笑着看她:“但我看你很喜欢的样子。”陆昕听完低下头,脸颊烧得滚烫,掐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往下说了。
翌日清晨,陆昕迷迷糊糊地被电话吵醒,身旁的齐愿睁开双眼,在床头柜上摸到自己的手机。她帮着陆昕掖了掖被子,快步走出了房间。
陆昕用手揉揉眼睛,瞄见时钟,现在是早上八点,但睡意已经消失殆尽了。昨晚睡得太早,现在醒来也完全不困,她伸了个懒腰,在被窝里和刘蒙蒙聊了会儿天,对方可怜巴巴地说想念她,为了庆祝她出院,答应请陆昕去吃烤全羊。
陆昕不由得笑出声来,发了个俯首作揖的猫猫表情以表谢意。这时齐愿走回房间,脚步轻盈,神色淡定:“今天带你去吃大餐。”
陆昕咻地从床上爬起来:“真的吗?去哪呀?吃什么?”
齐愿微微一笑:“齐家。”
这是陆昕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欧式别墅恢弘大气、雅致幽静,日头落在屋檐上,墙面雪白透亮,门口两旁的矮牵牛团团地盛开着,姹紫嫣红。
此时距离中午还有几十分钟,陆昕跟在齐愿的身后,望着这座城堡似的建筑,心里怯怯的,总感觉它像要吃人。
管家在前头摁响了门铃,大抵是因为齐承栎先前通报过了,沉重的木质大门左右缓缓敞开,由齐愿搀扶着齐爷爷,一行人缓缓向里走去。
齐老爷子拄着拐杖,最先走进大厅,齐父齐母都坐在真皮沙发上,一看他来了,连忙站起身来。齐母上前迎了过去,语气热络:“爸,您来了!”她瞥见老爷子身边的齐愿和陆昕,微微一怔:“这是……?”
齐老爷子淡淡地说:“一个远房亲戚的小辈和她的朋友,这几天借住在我家里,顺便带她们过来看看。”
“怎么戴着口罩呢?”齐母端详着齐愿的眉眼,总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是生了病么?”
“小感冒而已。”齐愿压低了嗓子,回答道。
齐母却皱了皱眉,微不可查地后退几步,伸出一只手要去搀老爷子:“爸,您坐……”
齐老爷子摆摆手,避开了她:“不必了。”他经由齐愿的搀扶,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
齐母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地收了回去。她和齐父交换了视线,然后回到沙发上坐好。
陆昕和齐愿并肩坐在另一个沙发上,仆人们上前倒茶,青花瓷纹的茶杯中缓缓注入淡绿的茶水,叶片漂浮旋转,最后沉淀在杯底。
“爸,您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齐父缓声问道。
齐老爷子并不看他,两指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怎么,我不可以过来了吗?”
齐母连忙说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事发突然,早知道您要过来,我们昨天就买些好菜招待了。”
“吃点家常菜就行了,不必搞得太隆重。”齐老爷子一脸淡然,“小思和小妙呢?”
“都在楼上呢!”齐母转头吩咐仆人,“快去把少爷和小姐叫下来!”
仆人俯身低头:“是。”然后迈着小碎步,咯哒咯哒地上楼去了。
陆昕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不敢东张西望,齐老爷子和齐父间似乎也无话可说,相对着沉默。几分钟后,二楼传来响动,是齐思和齐妙顺着旋梯走下来了。
“爷爷!”齐思亲热地叫了一声,扑了过来。齐老爷子看见他,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容,揉着他的头发说:“小思又长高了,比爷爷高了不少。”
齐母也笑:“他还能长呢!”
齐妙跟在弟弟身后,一身白色泡泡睡裙,手上拿着手机,表情有些散漫地向他弯了弯腰:“爷爷。”
齐老爷子点点头,充当回应。
齐母看着女儿,怒气冲冲地叱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天到晚一副死人脸,叫你别熬夜别熬夜,天天睡到现在,像头猪似的!”话听着苛责,但语气是亲昵的。
齐妙撇着嘴,站到一边,两只眼睛睨着陆昕和齐愿,上上下下地打量。齐思看见齐愿,也愣了一下,故作不知地问:“这两位是爷爷的朋友吗?”
“是爷爷的远房亲戚,来做客的。”齐父回答,话语里充满了不以为意。
齐母笑道:“再准备准备,就可以让厨师做饭了。”
“不急。”齐老爷子摇了摇头,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像是要和他们唠嗑,“好些日子没聚了,来聊聊吧。”
他转头看着齐妙,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妙,我听说之前撞人的司机的母亲,是你来负责安置的?”
气氛倏然紧张了起来,众人脸色各异,陆昕看见一贯严肃的齐父脸上都不禁露出了错愕的神态。
“爸,这事情都过了好久了,怎么突然又提起?”他探究地问。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距离小愿去世那天,已经过了几个月……”齐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妙啊,这事是真的么?”
“……是、是真的,爷爷。”齐妙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那你倒是有心了,”齐老爷子放下茶杯,神色平静,“我听说他的母亲患了老年痴呆,养不活自己,也出不起罚金,日子过得很辛苦。”
“那是当然了,”齐母苦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毕竟他……害死小愿这件事,也不是故意的。”
“也是。”齐老爷子笑了笑,双眼直直看向她,“大家都不容易。”
或许是心里有鬼,齐母笑了两声,避开他的视线。
齐父顿了顿,道:“爸,难得见面,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吧?”
齐母也道:“是啊,她人都去了那么久了……”
“可我总怕她在地下孤零零的,尸骨寒冷,也没个人作伴。”齐老爷子目光哀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明明还有大好的年华,竟然是白发人先送走黑发人了……”
陆昕不由得轻轻握住齐愿的手,僵尸侧脸朝她笑了一下,像是安抚。
周围人纷纷低着头,仿佛各自戴着一张哀伤的面具,神情无比低落。
“罢了,也不提了。”齐老爷子目光一转,又看向齐妙,“不过,我倒是想安排一件事。”
“什么事呀,爷爷?”齐妙吃惊地看着他,小声问道。
“那位司机的母亲,倒是可以搬到我家邻近的疗养院里,给你奶奶做个伴。”齐老爷子和蔼一笑。
话音未落,齐父齐母皆变了脸色,齐妙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为什么?!”
齐老爷子按着太阳穴,揉了揉:“你奶奶不是也有同样的病么?她现在精神好了些,在院里天天嚷嚷着没个伴儿的,闹得很。”
“可是,这不大合适吧?”齐妙看向齐父,惴惴不安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
第57章
齐老爷子状似不解,表情十分诧异:“有什么不大合适的?”
“她……毕竟是个外人,”齐母干笑几声,“这哪能说搬就搬的呢?!”
“这哪管外不外内不内的,又不是联姻,还非要门当户对不成?”齐老爷子说,“我听说她儿子现在坐牢,她一个人呆在疗养院,总是念叨着狱中的儿子,幻想他还在自己身边。我看她这就是因为太寂寞了,需要陪伴,让你母亲多照应一下,倒是刚刚好。”
齐母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齐父便突然拦住她,点头说道:“爸说得对,搬过去倒没什么。”
他话锋一转,又说:“只是我听闻他母亲年纪大了,一直卧病在床,这段时间都是小妙亲自过去照顾。这一搬……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
“是啊是啊,突然搬过去很难适应的吧?”齐母急忙附和道。
齐老爷子笑着说:“你们倒是体贴,很好。不过你母亲早就替她安排妥当了,她做事,你们尽管放心。”
眼看齐承栎心意已决,齐父没有办法,两人面面相觑,只能无奈地应道:“是,那我明天安排一下,这就给她搬过去。”
齐妙站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如纸,五根手指战栗地攥着皮质沙发扶手,攥出无数道蜿蜒的纹路来。她心里慌张无比,额头上的汗顺着脸庞缓缓淌下,淹没在薄薄的衣裙里。
齐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悠然问道:“小妙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她。
齐妙蓦然成为焦点,只觉浑身僵硬,她勉强地抬了抬嘴角,尾音颤抖,小声说:“……是有点。”
齐母拍了拍她的手背,嗔道:“估计又是昨晚熬夜熬出来的,现在尝到苦头了吧?我说了几遍别熬夜别熬夜,年轻人总是不乐意听话!”
齐父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温声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回房间躺会儿吧。”
齐妙答应一声,匆匆转身上了楼,脚步不稳地踏进了卧房。她的背影像个白色的逃难幽灵。
齐愿目送她轻轻关上房门,便感觉齐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探照灯一般来回巡逻着。
他有意无意地问道:“爸,你不介绍一下这两位小朋友么?”
“她呀?叫小望。”齐老爷子看着齐愿,花白稀疏的眉毛展开,笑容可掬,“是我叔父的堂弟家的女儿。另一个是她的朋友,小陆。”
“以前没怎么见过呀,小望看起来倒是和妙妙差不多大。”齐母微笑着看向齐愿。
齐愿望着这个与自己相伴十几年的“母亲”,只觉得内心一片冰冷。她双眼微阖,疏离地说:“小妙姐比我大一岁。”
“你今年高三?”
“是。”
齐母怔了一下,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冷淡,不由蹙了蹙眉,脸色也沉下来,目光冷冷的,不大高兴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个远房亲戚是什么样的家里教出来的,说话时竟然不正视对方,神色也爱答不理的,十分没有礼貌,一看就是齐承栎在偏远农村的乡下亲戚。
齐母世代名门望族,作为一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大小姐,心里一直有傲气,始终瞧不上齐承栎这样白手起家的人,表面上是摇身一变成为富豪,但贫穷早就已经根深蒂固地埋在他们的骨子里了。
因此她从不愿意去走访齐承栎的那些乡下的亲戚朋友,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太掉价了。
“小望看上去像是不大爱说话,”齐母言语尖刻,“年轻人这样内向可不好,会吃亏。”
齐愿平淡地说:“我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想多说闲话。”她倒是有意内涵齐母爱嚼舌根了。
齐母霎时脸色难看,连齐父也有些尴尬起来。
齐老爷子却像是没听懂似的,微微一笑:“小望天生就是这样,心直口快,你们也别跟小孩子计较了。”
齐母面色铁青地站起来,冷声道:“我去厨房看看菜做得怎么样了。”便头也不回地走掉。
她从前生得好看,又热爱追赶时髦,茶色卷发堆在肩膀上,身着一袭玫红旗袍,身段不见臃肿,依稀之间残存着旧时的风韵,背影也是摇曳生姿地离去,极有架势。
齐父没敢再触碰齐愿这个“霉头”,他看得出来齐老爷子有心袒护这个亲戚,便坐在沙发上简单地聊了几句后,也借口离开了。
他来到厨房,看见齐母正抱着双臂,一脸阴沉地面朝碗橱,知道她是大小姐脾气又犯了,心中难免厌烦:“你今天怎么回事?刚才好好的,偏要找那个小姑娘的茬做什么?”
“是她先招惹我的!”齐母怒道,“你没看她甩脸色吗,连句话也懒得和我说,好像我是个什么垃圾一样!”
齐父不信:“哪有那么严重?她之前又没见过你,怎么可能这样。”
“呵,反正你就爱帮你家人说话就是了,”齐母背靠流理台,一脸讥诮,“和你结婚几十年,从没听你维护过我一句,你心里还有没有把我当成妻子了?”
“就事论事,别给我扯旧账。”齐父表情紧绷,不悦地说,“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
“我敏感!?”齐母猛地瞪大眼睛,“好啊,我敏感!我敏感到结婚五六年以后才发现你和外面的那个贱女人有一腿,你甚至还把她的女儿带回家里养!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们俩死都死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呵,你不让我提我偏要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看着那个小望是不是觉得眼熟?是不是感觉很像被你害死的那个野种?”
齐父大怒:“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看你明明怕得要死,别人看不出来,可我一直看得见,你的脚都在抖。”齐母大笑,十分癫狂地说,“你也怕这件事被曝光出来,齐家掌舵人在外的光明形象就彻底毁——”
她还没说完,便尖叫了一声,感觉一股巨力猛地拽住了她的头发,仿佛要将她的头皮完全扯下来。齐父面目狰狞地将她拉近,右手犹如铁钳一般冷硬,青筋凸起。
“你也别想着独善其身!”他阴冷地说,“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齐母惊惧无限地看着他,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和魔鬼一样青面獠牙。夫妻之名,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眼底却盈满泪水,哽咽道:“是啊,谁都不无辜。”
齐父看了她片刻,骤然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语气平淡:“别总是和爸作对,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但我们现在还斗不过他。”
齐母顶着一头乱发,双眼泛红,颤颤巍巍地扶着台子站稳。
她冷笑一声:“他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日后公司的位置,肯定是小思的囊中之物。”
齐父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把那个司机的母亲接走?”
“或许真的是帮妈找个伴呢。”齐母不以为意,“难道他还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这件事连齐愿自己都搞不清楚。”
齐父揉了揉眉心,始终找不到说法,叹气道:“或许吧。”
“齐愿总不可能活过来,”齐母说,“就算她活过来,又能做什么?哪怕她找得到真相,会有人相信她吗?”
“你说得是。”齐父缓缓点头,“如今除了小妙,谁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齐妙正躺在床上,一脸苍白,黑色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上。她怔怔地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呆。
房间里很安静,尘絮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卧室房门半掩着,泄出一点明黄的光亮。
此时人都在楼下,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烦躁地用手指卷着耳鬓的发丝,心里对齐老爷子的安排很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