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灵光一现,如果去询问夏芩,或许会得到齐愿头疼的答案。
陆昕点开微信,戳了一下夏芩的艺术照头像。
鹿:僵尸如果会头疼,是因为哪些原因?
summer:咦?齐愿头疼了吗?
summer:一般来说,僵尸的身体毫无知觉,是不会有痛感存在的
summer:但是有一件事是例外
鹿:什么事?
summer:僵尸在回想起自己死亡发生的那个场景时,会感到痛苦。这种痛苦呢,每个僵尸都不同。如果她是被人砍死的,那么她身上的伤口就会疼痛;如果是上吊死亡,那么脖子就会疼痛,以此类推!
鹿:那么车祸为什么会头疼?
summer:可能因为她是大脑最先着地,所以头颅的痛感最为清晰叭!
鹿:可是齐愿似乎并不是因为想起事故现场的头疼,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summer:她想起了那个害死自己的人?
summer:按理说也是有可能的,因为那个人才是导致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虽然是间接致死,但杀人凶手才是死亡的一切源头。
summer:僵尸在直面和自己死因相关的人事时,情绪会产生很大波动的
鹿:好像的确是!齐愿之前就突然变得心情沮丧,精神脆弱
summer:……那你们要小心一些了,僵尸频繁接触死因相关的事物,情绪波动太大,可能会导致我们的身体状况受到影响
鹿:???什么影响
summer:肤色淡绿,长出尸斑,显露出一切死亡后的后遗症——就和我当初让你们看到的那样。
陆昕放下手机,有些心神不宁。她揉了揉眉心,把头转向浴室。透过起雾的磨砂门可以隐约看见,齐愿正在里面洗澡。
如果齐愿的僵尸征兆出现,那意味着她们要花更多的功夫去掩盖身上的痕迹,还要提心吊胆地担忧自己是否会露馅。
一旦露馅,结果非常糟糕,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齐愿。
人类大体是团结一致的种族,在面临一个陌生而强大的异类时,哪怕它并没有伤害人类的意思,人类仍然忍不住会猜疑、防备、无法给予信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哪怕僵尸也曾拥有过鲜活灿烂的生命,是他们的同类,死后也不过是一具腐烂的陈尸,只剩下研究价值可以利用。
齐愿可能会被抓去解剖研究,被固定在床上,像观测外星人一样被接入各种科学仪器,探测她的反应,记录实验数据……有如一只受尽非人道折磨的小白鼠。
那么多的僵尸选择隐藏在阳光下,做个苟延残喘的虚伪人类,它们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小白鼠。
要劝劝齐愿吗?陆昕犹豫地垂下眼睛,牙齿轻轻地抵在唇上。
磨砂门打开,热水潮气从狭小浴室涌出来。齐愿用一条白毛巾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向陆昕。
哪怕是沐浴过蒸腾的热水,她的皮肤仍然苍白冰冷得像是没能涂上任何色彩的草图。
注意到陆昕惴惴不安的表情,她将毛巾披在肩上,用手轻轻戳了一下陆昕的脸颊,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陆昕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悲伤:“齐愿,你有注意到身上多出了一些紫色斑痕吗?”
齐愿怔了一下,摇摇头。
“我没发现有斑痕。”她的神色很平静。
陆昕苦笑了一下:“你不用瞒着我的。”她又说,“我问过夏芩……频繁地接触死因,会让僵尸的精神和身体都产生紊乱。”
“紊乱?”齐愿愣了愣,“是指头疼?”
陆昕低头道:“头疼和尸斑。”
齐愿沉默了许久,像是自嘲的笑了一声,说:“没想到因为齐家,我死后也不得安宁。”
她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庞大的梦魇,在白日与黑夜里无形地相互纠缠。它正贪婪地吞噬她的灵魂。
陆昕仰起头,嘴唇颤抖:“如果一直调查下去,你会变得……”
浑身腐烂,面目全非。
齐愿理解陆昕的不忍和心疼,她揉了揉对方的头,神色平静。
齐愿像是在暴风雪中行走的旅人,疲惫至极,又不得不支撑着走到终点。
如果是以往,她踽踽独行、孤注一掷,不会再有什么好怕的。但她背后如今多了陆昕,多了一层柔软的慰藉,和坚硬的外壳。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倔强到底的人,在一件事没完成之前,她一定要走到终点。哪怕这件事会伤她、折损她不轻。
陆昕注视着她的神情,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领悟齐愿所有的意思。
好吧。陆昕用手背抹了一把酸涩的眼角,心想:那我就陪你走到最后吧。
齐愿的尸斑生在背上,是肩膀以下、脊椎以上的位置。还好这个位置比较隐蔽,基本上穿衣服都能遮挡住。
齐愿从领口往外扯开睡衣,露出半个圆润光滑的右肩,陆昕站在她的身后,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块椭圆形不规则的紫色斑痕,大概有半个手掌的大小。
她用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低声问:“会疼吗?”
齐愿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陆昕替她拢上领子,问道:“之后还要再顺着你姐姐调查下去吗?”
齐愿扬了扬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我怀疑幕后的凶手不止她一个人。单凭齐妙一个人的力量,不会把熊志勇处理得这么周全。”
“还有其他人?”陆昕脊背一寒,不安道,“会是谁呢?”
齐愿从书桌上拿来一张白纸,将疗养院、监狱、齐思这三个线索写在上面,又用记号笔划去疗养院三字。
“齐妙为人骄横,在家族里并不受欢迎……我感觉她和齐家旁支勾结的可能性比较小。”她低声说,“如果她和人合作,那必定也是与她十分亲近的人了。”
陆昕提出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齐家以外的人在帮助她?”
齐愿沉思片刻,点头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我之前去齐妙的大学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她唯独与林家大小姐相熟,但和林家人的相处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她不可能知道我就旁边看着,所以林家是暂时排除的。”
陆昕看着纸上的齐思,又怀疑道:“那你的弟弟……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大吗?”
“不大。”齐愿一口否决,“齐思如果真的要撇干净自己,他只需要继续装成不谙世事的骄纵少爷,没必要在我眼前露出那么多破绽。”
她进一步思索道:“他很有可能是想要告诉我什么东西。”
陆昕捧着下巴,说:“那目前……我们只能顺着疗养院和齐思两条线往下探索了。”
“还有一个。”齐愿拿出手机,登陆上旧的□□号,“之前那个让我下地狱的陌生人,也是能调查的地方。”
陆昕俯身凑过去看她的屏幕。
齐愿已经去世那么久,依然有时不时几个人在她的空间里留言哀悼。这些人不仅仅是本校的学生,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在新闻上看到噩耗的人,纷纷赶来分享着他们的善意。
在生与死面前,人类的善意会因此触动。再冷漠的人,也会不免为正值花季青春的年华逝去而感到可惜。
在如雪花一般涌来的哀伤与思念中,那条诅咒的信息相当显眼。发消息的人把字体调到最大,颜色鲜红,每一个字跳跃在屏幕上的时候,都会给人震悚骇人的印象。
“……他到底是谁?”陆昕忍不住向后瑟缩,下意识地挠了挠脖子,感觉周身气温似乎都降低了。
齐愿的指尖划过屏幕,将陌生人的号码复制下来。
“我之前有查过,但这个号明显是特意注册的新号,在网络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齐愿低语呢喃,“……这个人怕我发现他的身份。他知道我还能看见。”
陆昕怔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给已死的人发信息,根本不必要遮遮掩掩,因为你无论发送什么,对方都看不到了。
这样注册新号,反而显得刻意。
“他知道你没死……他会不会是凶手?”陆昕想了想,又很快枪毙了这个可能性,“如果凶手知道你又活了过来,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肯定会想办法将你灭口。”
“他是那个明白我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齐愿轻笑了一声,“理论上这个人除了你、我爷爷、夏芩他们之外……最有可能知道的就是齐思。”
陆昕有些吃惊:“如果是齐思,他为什么会发这些东西给你?”
“他可能在引起我的注意,或者是想提醒我什么东西……”齐愿用舌尖抵在犬牙上,似有所悟,“这段时间我得尽快去找他谈一谈。”
两人安排着时间,想要尽快地将真相公诸于世。
当天夜晚,陆昕心事重重地睡去,梦里都是齐愿面目全非的样子。
她并不感到害怕,只觉得难过。
星期二的下午,天气变得有些阴沉,湿重的云朵有如灰扑扑的棉花糖,积蓄着沉甸甸的雨水。陆昕关上了教室的窗户,企图把呜呜的风声隔绝在外,任风将梧桐叶吹得摇摇欲坠。
窗外的景色像是失掉一层颜料,变得灰败起来。陆昕出神地看着操场里四处飘落的枯叶,目及之处,田径赛道和篮球场上一个人也没有。
暴雨将至了。
班主任陈霞挟着教案,在上课铃敲响之前的一分钟踱进教室。笃笃的高跟鞋音从门口走上讲台,停在黑板之前。
她掀开薄薄的眼皮,双手分开撑在讲台桌上,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眼镜片上反过一丝光,谁也看不清她的眼神。
喧闹的教室逐渐安静了下来,站起来打闹嬉戏的学生都乖乖回到座位上。
空气凝重得一阵细微的肢体摩擦声都分外清晰。
陈霞的面相很刻薄,颧骨高、脸型尖瘦、双眼小而细,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静了三分钟,终于启唇道:“刚刚是谁在教室里打篮球?”
后排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站了起来。
陈霞不跟他们废话:“滚出去。”
男生们拿上语文书从后门出去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他们顶着语文书笔直地站在教室外面,身体犹如站军姿一样端正。
班主任用食指扣了两下桌面:“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无数次,教室里不准打篮球?”
下面传来一片低低的回答:“是……”
“在教室打篮球,伤到人怎么办?砸坏公共设施怎么办?
”陈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再有下次被我发现了,你们自动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不是喜欢打篮球吗?以后谁在教室再打一次,我就停掉他的体育课。”
台下噤若寒蝉。
陈霞冷冷地扫视一圈,用中指推了一把眼镜。
“我刚刚从办公室过来,发现整个年段就我们班最吵。”她笑了一声,“我们班是什么?是实验班!是要起带头表率作用的!看你们一个个的,整天神游天外睡不醒的状态,像什么样子!一模二模三模,也就下个学期的事情了,你们以为高考还很远吗?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这次的考试,我不多说什么。我们班平均分第一,但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她摊开成绩单,“如果哪一天没能考第一,反而被别的班弯道超车,那才是大问题。”
刘蒙蒙撇了撇嘴,跟陆昕咬耳朵:“赢了不鼓励,输了还挨骂,明显搞心态!”
陆昕失笑地点点头。
“我们班的平均分只比隔壁二班高了2.3分,往常都是高3分以上的。而据二班的班主任和我说,因为他们班有个人当天迟到,错过了一科的考试,否则分数还能往上拔。这说明什么?我们要有危机感了!被别的二班三班超过,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你们这是在给我丢脸,明白吗?”
陈霞拍了拍桌子,咚地一声,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一道白亮的闪电“呲啦”一声划破天际,照亮了每个人麻木的脸。
雷声大得有些惊人,有几个学生被吓得惊呼起来。
雷声过后,雨水从铅灰色的积雨云里坠下来,打弯了窗外的花枝细叶。
密密麻麻的雨点顺着房檐向下滑去,连成千百道雨幕。陆昕感觉自己仿佛要被这雨幕隔绝在灰暗的教室里。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和滂沱落雨声。
陈霞走下去把教室里的电灯打开,她看着台下惊恐的脸,暗讽大惊小怪。
她下去搬了把椅子,放在讲台桌前,又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指挥道:“语文课代表,上来发试卷。”
语文课代表低着头走上来,把试卷按组分发下去。
陆昕拿到自己的卷子,简单浏览了一遍,成绩134,算是正常发挥了。刘蒙蒙只比她低了几分,都扣在卷面分的字体上。
刘蒙蒙满脸悲愤:“我真讨厌写作文,不给字丑的人活路。”
齐愿的作文分数全班最高,陈霞特意把她的作文卷拿上讲台,在全班面前投影出来,夸赞她“辩证清晰、思路严谨”。
不过这次齐愿的分数并不是第一名,她位居第二。第一名是语文课代表,也被陈霞着重夸奖了一番。
一节课讲评完了卷子,陈霞旋开保温杯啜饮了一口绿茶。
下课间隙,学生们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
大雨还没停,阴风顺着窗沿上的缝儿漏进来,陆昕被吹得有些冷,不由得搓了搓手。
“冷?”齐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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