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皙而骨感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陆昕一怔,缓缓抬起头。
齐愿伸手向上露出掌心,指尖纤薄而透明,她凝视着呆怔的人类,清脆地说:“握手。”
陆昕愣愣地将手放在她的掌心。
齐愿严丝合缝地屈起四指,上下用力地摇晃了几下。陆昕随着她力拔山河的劲道晃出东倒西歪的弧度,一脸茫然。
“你怎么了?”她扶正坐姿,温声问道。
“牵手。”齐愿严肃地越过她看向身后,“好朋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动画中放映的正是两个朋友手牵手的类似剧情。
看样子她是把这个当做朋友间的必要举动了,陆昕扭过头暗自窃笑,又正色道:“齐愿喜欢和我做朋友吗?”
齐愿的目光滑落在她白皙的侧颈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她认真地点点头。
陆昕忍不住站起身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我也喜欢……和你做朋友。”现在她只要能做朋友,就很心满意足了。
望着眼前人类和煦温暖的笑容,齐愿舔舔牙尖,先前平息的饥饿感突然如潮水般一涌而上。她仰视着陆昕,眉眼间皆是不容拒绝的冷戾。
“饿了。”她缓缓地说,满意地看到眼前温柔的人类白皙的双颊渐渐泛起潮红,伸手怯怯地弹开睡衣的领口,露出咬痕未散的修长脖颈。
陆昕顺从地献出自己的血肉,仿佛一场别开生面的献祭,为了填补眼前非人邪祟的热望沟壑。当尖牙刺破皮肤的一瞬间,她轻轻地发颤,微微垂下双眼,眼睫如蝴蝶振翅,遮掩住呼之欲出的缱绻眷恋。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怀揣至高信仰的虔诚教徒,理想炙热如火,可以为齐愿忍受人世的责难鞭笞和所有流言蜚语。她可以为她献上一切。
饱餐一顿后,深夜恰如其分地赶到。
陆昕领着齐愿走进浴室,全程红着脸教会她怎样使用各种东西把自己弄干净。虽然在游泳课上她有碰巧见过对方不着一缕的模样,但是乍一经过如此香艳的场面在自己眼前近距离展开,一时间有些无法自持,洗到一半就落荒而逃。
齐愿玩够泡泡浴后自己爬出浴缸,穿好毛茸茸的睡衣,来到做鸵鸟状羞赧地将头埋进被窝的人类身边。
“为什么不一起呢?”齐愿用食指戳了戳陆昕的背,睁圆双眼。
一阵橘子味道的清新香气飘向她,似乎是来自身旁沐浴干净的齐愿,陆昕在内心悲伤地大喊:因为顶不住了啊!
她也无法忍耐齐愿一脸纯真信赖地交付于自己,而自己内心却是一连串的马赛克画面。
“因为这件事要一个人做。”瘦小的人类从被窝中抬起头,满脸通红,故作严肃,“你以后都自己做,而且不可以让任何人帮你洗。”
陆昕说的话,齐愿总是听的。她安静地点点头。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一地,群星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齐愿侧躺在床上,怀里是呼呼大睡的陆昕。僵尸似乎并不需要睡眠,她短暂地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将无时不刻保持清醒。
但怀中的人类似乎是一个反例,她的力量很弱小,四肢纤细,需要定量进食,也需要足够的睡眠。
人类落后而冗杂的生理代谢机能令她隐隐感到不屑。但陆昕需要睡眠,她就陪着她躺在床上发七八个小时的呆,反正她也没事可干。
她垂眼看着这副娇小而薄弱的身躯,这么不堪一击,像一束素净的玻璃干花。齐愿仅用一只手就可以轻松扭断她的脖子,但她并不需要这么做。
但陆昕的睡姿不够老实,刚开始两人是背对着背睡觉的,结果睡着睡着陆昕就拱到她怀里去了,还把脚和手也缠在她身上,不停乱动。齐愿只好转过身抱住她,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陆昕这才渐渐安静下去。
时间缓缓流逝而过,墙上的挂钟慢慢游走,陆昕安稳的呼吸声使她渐渐地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的平静。她尝试也像陆昕一样闭上双眼,黑暗很快包围了她,红色的血管在庞大的黑色中汩汩流动。
她渐渐地看到了一些东西。
首先是自行车的车轮,被轧成一种非常扭曲的形状,立在平地上飞快转动。车把和脚踏板七零八落地散落,五马分尸。
斑马线前,大货车停在那里,轮胎冒烟。
血泊流向四面八方,中间躺着一个人。她一动不动,眼角的泪痣已经被血洗的鲜艳。
她躺在地上,前车窗被太阳晒得反光一片,隐隐能看见驾驶座上的司机戴着墨镜。
司机和她对上视线,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齐愿尖叫一声,从黑暗中挣脱苏醒。
窗外晨光大亮,陆昕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
她很快意识到齐愿不太对劲——对方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浑身抖如筛糠。
“……车,”齐愿喃喃地说,“刹车……”
陆昕心念一动,她知道齐愿的死因正是车祸,便连忙握住她的手,询问道:“车怎么了?”
齐愿脸色苍白,表情狰狞:“刹车被动了。”
“什么?”陆昕脸色一变,一石惊起千层浪。
难道是意外车祸是假,蓄意谋杀是真?她又道:“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齐愿冷声,“刹车失灵。”说罢,她拔腿便朝着门外冲去,宛如一阵狂风,直奔阳台边上,突然腾空跳起——双脚跨上围栏,纵身一跃,就这么径直跳了下去!
陆昕冲到围栏前,瞠目结舌:“等等——”
齐愿双脚稳稳落地,单手一撑地面,轻巧地拔腿就跑。
“齐愿,等等,我跟你去!”陆昕一边飞快地跑下楼,一边喊着前方持续奔跑的齐愿,“别冲动!你现在不能暴露自己!”
或许是这句话点醒了齐愿,她停了下来。
“齐家。”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停在陆昕身前,“一起去。”
原本今天周一是该去上课的时候,但现在齐愿的状态并不稳定,且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真正的死因。陆昕果断地请了假,打算奉陪到底。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齐愿是被其他人害死,那她断不能原谅真正的杀人凶手。
陆昕拉着她的手,缓声道:“我来帮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齐愿还未完全地恢复记忆,那些画面碎片化地浮现在她大脑中,令她一时间有些狂躁。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眉宇间环着一丝煞气,触目惊心。
“找到大货车司机,”她一顿,冷冷地说,“他背后有,齐家人。”
齐家人?陆昕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更复杂的豪门伦理漩涡之中,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可、可是……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听到家人两个字,齐愿掀动眼皮,不屑地吐露心声:“不。”
“那……你去齐家,是想要做什么呢?”陆昕小心翼翼地问。
齐愿沉思片刻,道:“拿东西。”
齐家宅邸宽大,安保众多,陆昕先前已经见识过一次。偷偷摸摸混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凭借着和齐愿同班之谊的关系溜进去。
齐愿的房间在二楼的最左侧,如果她们要上去,必须要先过铁门,绕到后院,顺着厕所的通风管道爬上去,然后扒住窗沿一点点向左挪,一路还要小心不会被人看见,最后才能掀开窗子翻进卧室。
“听上去很高难度……”陆昕道,“可是第一关我们就过不了。”
她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叮咚——”齐家的门铃响了。
齐母把指甲油在桌上放好,从沙发上站起来,懒洋洋地嘀咕着:“这时候是谁来了?”
她凑上去看监视器,看到两个女孩子站在门口,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另一个比较娇小的熟悉面孔,很有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齐愿的同学!”陆昕克制着话语中的紧张,尽力平和地说道,“昨天早上来参加葬礼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东西落在这儿了!”说完她掏出自己的学生证,印着硕大的“陆昕”二字和学院的校徽,确确实实是和齐愿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
齐母仔细看了一阵,才慢悠悠说道:“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进来吧。”她按下按钮把两人放了进来。
陆昕小跑上前,红着脸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另外一个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第8章
“记得是落在哪儿了吗?”齐母问道。她看着那个戴着兜帽的孩子,越看越觉得眼熟,心中不免有几分古怪。
陆昕点点头,怯怯道:“就在灵堂附近,您能带我过去吗?对了,我这个同学她也想上个厕所……”她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齐愿,眼神带着打扰到人的内疚。
“行,你跟我来吧。”齐母走在前头,随便吩咐了一个佣人把齐愿带走,自己则领着陆昕到灵堂去。陆昕不安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不时偷偷地张望着齐愿。
齐愿被领到厕所,压低声音僵硬地道了谢。她关上厕所门,却没听到脚步声渐远的声音,便知道这个佣人八成守在门口等她,就尽力放低声响。
齐愿轻轻推开厕所的通风扇,把头慢慢探了出去,目测着通风管的距离。幸好这个位置的厕所地处偏僻,外面没什么人会注意到这里。她把手伸出去,牢牢握住了通风管,整个身子也鱼贯而出,缠着管道极其灵活地噌噌往上爬去。
爬行至通风管的尽头,她双脚一蹬,扒住了二楼的窗沿。
如果这时候换做是个普通人,往下一看,看到有两条黑背和一只杜宾在下面虎视眈眈地走来走去,估计手都会发抖。但齐愿目不斜视,左右手交替着向左侧身而行,一直等到快要到达房间的时候,突然走廊上出现一个人,正好和齐愿对上双眼。
齐愿楞了一下,脊背僵硬,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没想到那人眨眨眼,下一秒就转过头,似乎没看见她的样子,拉开房门走了。
齐愿心存疑惑,但还是松了口气,她趴在自己的窗沿边上,把窗往外一拉,利落地翻了进去。
陆昕随着齐母进了灵堂,假装一阵东找西找,企图拖延时间。直到五分钟之后,齐母逐渐有些不耐烦时,她背身掏出自己兜里的手表,装作一副失而复得的惊喜模样,开心道:“阿姨,我找到了!”
齐母神色缓和下来,颔首道:“找到了就好。”
陆昕朝着她鞠了一躬,擦了擦头上的汗:“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齐母漫不经心,“对了,不知道你同学出来了没?”
两人返回客厅,正好看见小林和齐愿一前一后地顺着楼梯而下。后者还是低着头,漆黑长发遮掩住脸庞。
“那我们就先走了,阿姨再见!”陆昕拉着齐愿的手,朝着齐母挥手道别。
走出铁门,她飞快地把齐愿拉到一边去,紧张地问:“怎么样?”
齐愿双眼明亮,轻声说:“找到了。”她从卫衣底下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这是……?”
齐愿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先回家。”
齐母等那两人走后,特意清点了一遍东西,发现什么也没少,又问那佣人:“小林啊,你记得刚刚那个女学生,她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没?”
小林摇摇头,老实地说道:“没有,只是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齐母只怪自己心眼细,想太多了,于是也很快把这茬忘了。
回到家,齐愿便拆开了牛皮袋,一股脑地把东西全部倒在桌上。陆昕定睛一看,只见几张薄薄的纸散落在桌上,上面的铅块字却异常沉重:“《UQ继承协议》”。
UQ正是齐家一脉相承的公司。
陆昕脸色一变,瞪大眼睛:“你怎么会有……?”
齐愿摇摇头,似乎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把协议合同全部都塞到陆昕怀里交给她看。陆昕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张薄薄的纸面,像捧着烫手山芋一般,反复询问道:“真的可以给我看么?”
齐愿微微颔首,眼中是坦然而直率的信赖。
陆昕心中一片触动,颤抖着双手将那些合同一张张翻阅过去。
合同上只言片语,简而言之便是UQ老总齐承栎将公司的继承权移交给齐愿,双方已经签字盖章,合同具有法律效力。
而当齐愿看见这几片薄薄纸张时,表情也逐渐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她嘴唇轻颤,眼神低落,似乎内心深处受到极大撼动。
“爷爷。”她嗫嚅地说。
UQ老总齐承栎,便是她的亲生爷爷,也是将公司转交给她的人。
陆昕心疼地伸出双臂,将她抱住,小声问道:“你想起爷爷了吗?”
齐愿垂下头,慢慢地说:“他对我……很好。”
齐愿的童年不算辛苦,但也并不幸福。
连续诞下两胎女儿已经让齐父深感尴尬,齐家人重男轻女的偏见根深蒂固地印在血统里,上头是齐家老人的威压,左邻右舍全是旁系亲属的虎视眈眈,面对两个弱小而无辜的女儿,他很难保持和颜悦色。不管是齐妙还是齐愿,都是在极其严苛和刻板的管教下,慢慢成长起来的。
gu903();齐父不愿意面对这两个给他蒙羞的孩子,选择夜以继日地呆在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