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外孙一眼,想起卞道士说的话:“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听卞道士的话,这里的事也别跟别人说。”
卞道士摸了摸下巴的胡子,眼睛笑眯眯的:“堂少爷,你放心,你外公是不会害你的。”
堂翊对这道士莫名厌恶,但碍于外公的面子,他忍住了。
他本以为外公见多识广,不会像农村老妇人那般迷信,但今日这场面,却让他疑惑的同时,对这些人的无知也感到无奈和悲鸣。
亏得他爸他妈都是读过大学的,没想到也迷信。
卞道士眯着眼:“堂少爷,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对装神弄鬼这套不屑一顾,但老夫想说,万物有因果,也不是没道理的,有的东西,是老祖宗的东西,也不能完全不信。”
堂翊冷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骗到我外公的,但我告诉你,要让我相信你那是不可能的!”
“趁我还没拆穿你的真面目,你麻溜点儿自己滚远点!”堂翊耐心已经没有多少,他继续说:“……要是等到我报警,那可就晚了。”
卞道士仍旧是笑眯眯的。
邱老爷子脸色阴沉下来,他严厉训斥这个外孙:“胡闹!你知不知道请来卞道士有多难,要不是他,你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堂翊愣了下:“什么?”
什么叫他活不到现在?
这二十年,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从幼儿园到考上大学,难不成这背后还能有蹊跷?
堂翊觉得他外公糊涂了。
邱冰眉在旁叹了口气:“爸,不如把这件事跟翊翊说了吧,他已经二十岁,瞒也瞒不了多久,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的。”
邱老爷子沉默了。
空气有些安静,地下室里虽有灯光,却也有些潮湿阴冷,冥币燃烧的味道也很刺鼻。
堂翊紧紧盯着他妈。
他妈这话是什么意思,瞒了他二十年,什么事瞒了二十年,为什么这一切听起来这么诡异?
堂邵东忽然开口:“告诉他吧,他是个成年人了,该懂事了,有些事他有权利知道。”
邱冰眉看了看老爷子的脸色,见他不说话,知道他是默许了,便微微叹口气,说了起来。
“翊翊,今天跟你说这件事,你也不要太有心理压力。”邱冰眉仔细斟酌词语,怕儿子一时接受困难,便轻声慢慢说道:“……你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从那以后,身体就不太好,后来你奶奶那边给你找了道士,道士说,你是天生疾病缠身的命。”
堂翊狠狠瞪向堂邵东,他就知道,什么道术啊命啊之类的,肯定是他那个没多少文化的奶奶出的主意,农村山沟沟一向最迷信!
他有些不耐烦:“天生疾病缠身?搞笑,我要是疾病缠身,能好好活到现在吗?!”
“那些道士就是江湖骗子!”
邱冰眉叹了口气:“对,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可后来你真的三天两头生病,就那么病了半年。你奶奶把你的生辰偷偷给了道士,做法半个月,你的命才算是保住了。”
堂翊青筋直冒。
心里憋着无处发泄的火。
邱老爷子看了眼外孙,知道他不相信,便淡淡说:“你就不想知道卞道士是怎么帮你改命的吗?”
堂翊憋屈:“不想知道。”
看来,奶奶找的那个道士就是眼前这个卞道士了,说实话,这道士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骗子,知道邱家有钱有势,所以傍上不走了。
邱老爷子冷哼:“怎么帮你改,当然是帮你换命了,要不然你这二十年能这么顺利?”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一下子在堂翊耳旁炸开了,他懵了好一会儿,知觉才恢复了过来。
他哑声问:“什么?”
堂邵东看了儿子一眼:“换命,也就是一命换一命。当时,你奶奶村里有个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卞道士把她的命换给你了。”
卞道士慢慢走了过来,从兜里摸出一张黄符纸,贴在堂翊的手腕上,手掌瞬间出现一条线。
“你自己看看你的命。”
一条青色的线出现在他的掌心,在接近手腕的地方,明显有一条断痕,两条命是分开的。
堂翊脸色苍白,后退两步。
他勉强开口:“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们骗我的是不是,就因为我说你们迷信。”
邱冰眉有些愧疚:“翊翊,这些都是真的。”
堂翊痛苦地抱着脑袋:“……如果是真的,那你们也太可怕了,那个小女孩又何其无辜!”
“你们太可怕了!”
邱冰眉掩面哭泣:“翊翊,你不要这样,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如果老天要惩罚,那就惩罚我好了,只好你平平安安的……”
“你就是自私!”堂翊眼睛通红,他指着他的母亲:“你的孩子就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吗?!说到底你就是自私透顶!”
“胡闹!”
邱老爷子怒了。
他说:“那小女孩已经死了,而你也活了二十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今天我让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来指责你妈的!”
邱老爷子脸色阴沉。
堂翊怔怔的,仿佛不认识这几个他最亲的人了,许久,他身体的血液才仿佛有了温度。
“所以让我来干什么?”
卞道士摸了摸胡子,见这小伙子终于冷静了,才笑眯眯说:“那小女孩原本可以活到二十七岁,既然换给了你,那你也能活到二十七岁,你父母半年前已经在为你物色新的换命对象,但最近好像出了意外。”
堂翊低着头没说话。
卞道士继续说着:“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虽行,但也比不过拥有凤命的,你小子运气好。”
堂翊凄笑:“又一个女人?”
卞道士高深莫测:“谁说凤命的是女人,古往今来,凤都是雄性,跟你一样是男人。”
“要数天底下最好的命,莫过于帝王命格,可他的福你是享不起的,要是借了,不仅是你,还有我,咱们不出半年就得灰飞烟灭。”
“你可知道你舅舅是什么命格?”
堂翊嘴唇动了动,抬起头,像是在意料之中:“帝王命格?”
邱渡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睿智,有经商头脑,性格冷漠,跟谁都不亲,气场一向很强大。
说他是帝王命格。
好像也不是很令人惊讶。
“对。”卞道士悠悠说道:“……听说你舅舅喜欢男人,那他的命定对象必定就是有凤命的人。”
“自然也就是你的换命对象。”
堂翊忽然转头,直直看着邱老爷子,眼神晦暗:“外公,所以这一切都在你的默许之下吗?”
邱老爷子瞥了他一眼:“你舅舅他命格极好,事业心很强,本身就没把姻缘放在心上。”
所以那什么凤命的男人,可有可无,也影响不到他儿子。
堂翊是他的外孙,就算他不怎么优秀,那也是邱连寅的外孙,有着隔代的血缘关系。
他邱连寅自认不是好人。
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只能怪那个凤命的男人运气不好了,只能自认倒霉。
卞道士:“凤命的人我们已经为你找到,而且已经换了十分之三的命,只是最近出了点小意外,那人背后可能也有高人相助。”
“这就是今天为什么让你来这里的原因,光有生辰是不够的。”
堂翊忽然问:“那人是谁?”
在座所有人都愣了下,空气瞬间静默了下来,就连邱冰眉都有点心虚,视线都转向其他的地方,而堂邵东,也仅仅是象征性皱皱眉。
卞道士将一家人各自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是不想告诉这个小少爷免得事情有变。
他出来笑了笑:“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不是你认识的人,堂少爷放心好了。”
堂翊抿紧了唇。
他忽然瞥到这道士的手腕处有一个刺青,好像是老鹰的图案,他没想太多,收回视线。
堂翊配合他们作法。
全程,他都一言不发,邱冰眉看着儿子麻木的模样,心脏揪疼,埋进丈夫胸膛里哽咽。
堂翊脑袋很空。
谁不想活着,在一开始知道他的命是一个小女孩换来时,他很痛苦。可接下来,他就想到自己只有七年时间了,心里忽然有点惶恐。
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
在得知换命对象是舅舅的命定对象时,那一刻,他心里的压力忽然变少,没那么纠结了。
从小到大,耳边夸奖的话都是送给了舅舅,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赞扬、感慨,而他堂翊,永远都是舅舅的影子,别人一提到他,只会说“看,那就是入赘那个的儿子”,“模样也不好看,看来是像他爸”,“听说成绩不好,跟他舅舅差远了”等等词语。
还有他爸,这次假期让他去舅舅那儿实习,不也是藏着一份野心吗,别以为他不清楚。
外公都默许了。
他还有什么好纠结。
——
而作法的这一天,正是堂翊去机场接孟栖后,当时,他先是接到英子的电话,再接到他爸的电话。
他从别墅匆匆离去。
正是去做这么荒谬可笑的事情。
晚上回到别墅后,听说孟栖要住在这里,而且,舅舅居然破天荒在书房办公,堂翊有点慌了,因此,在开车的路上,他忍不住跟孟栖起了争执,让他离自己的舅舅远一点。
之后种种。
他不得不介意。
他很怕孟栖喜欢上男人,只要他不喜欢男人,是直的,那他是凤命的可能性就为零。
所以他得盯着。
走廊外面,堂翊心里想着事,不知觉已经抽完一根烟,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他面前轻飘飘走过。
堂翊抬头,愣了下。
如果没记错,这人好像经常去舅舅公司,两人是朋友来着。而且,他听说这人风流得很,勾搭不少年轻男孩,甜言蜜语张嘴就来,调情有一番手段,直的都能撩成弯的。
堂翊心生警惕,立起身。
无意往旁边一瞥,刘页看见一个熟面孔,停住脚,笑了:“哟,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小外甥,在这儿守着干嘛呢?”
其实堂翊一进酒吧,他就发现了,更是看见他和那个漂亮的男孩一起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他可从来没把这小东西看在眼里。
堂翊看着他:“等我朋友。”
“男的?”刘页随意问。
“嗯。”
正在这时候,孟栖从厕所出来了,他帽子没有摘,但口罩已经拉到了下巴下面,大概是戴着太闷。
堂翊不经意间皱起眉。
而刘页则眼前一亮,他眼神在男孩淡粉的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轻轻眨了眨眼,弯起唇。
“你好,我是堂翊的朋友。”
第九章
孟栖掀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怔了下,盯着男人看了会儿。
刘页保持着绅士的微笑,享受着美人的注目,看来自己的魅力还是一如既往,不曾减少。
堂翊不动声色把孟栖拉到自己身后,皮笑肉不笑:“刘哥,我看卡座那儿还有两个美人等着你呢,这么晾着合适吗?”
刘页挑了挑眉,有点诧异,没想到这位小朋友这么护犊子,生怕他对他朋友下手似的。
他似笑非笑。
他慢条斯理说道:“别误会,我跟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是我弟弟带他的几个朋友来玩。”
堂翊在心里冷哼了声。
老王八蛋,在这里装蒜,真当他眼瞎啊,之前左拥右抱,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很风流”几个大字了,也就校园懵懂的小白才会相信他。
“我朋友是直的。”堂翊强调。
刘页眨了眨眼,没说话,他看了看堂翊身后的孟栖,又看了看警惕的堂翊,不由低低笑了。
“你们误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位小朋友长得很可爱,我就是想请他喝喝酒,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朋友乱来,再说,我是乱来的人吗。”
“他酒精过敏。”
堂翊直接把话说死。
废话,刘页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傻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孟栖抱着手臂,他这个当事人还没说话呢,这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火气全开斗了起来。
而且堂翊敌意很大。
刘页原本脸上还有笑意,被堂翊连着怼了几次,脸色也阴沉起来:“小朋友,我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才不跟你计较的。”
“我有做什么过份的事吗?”刘页往前走了两步,把人逼到墙上:“……没有是吧,所以你一个小辈,别总在长辈面前蹬鼻子上脸,不是谁都会纵容你的小脾气的,比如我。”
“你去你舅舅那儿实习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刘页似乎懒得再跟他说话,连带着对孟栖那么点儿兴趣也快磨完了。
“算了,扫兴。”
丢下这么一句,他啧啧瞥了孟栖一眼,眼里有可惜,然后转身离开了,走得潇洒。
堂翊脸色很难看。
等人走没影了,孟栖撞了下堂翊手臂一下,问:“这人你认识?”
堂翊抿唇:“我舅的朋友,风流又花心,他刚才看上你了,要不然也不会跟过来。”
半天没听见回应,堂翊侧头,就见孟栖还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
他推他:“想什么?”
孟栖回过神,笑着耸肩:“没,就想着要不要过去喝杯酒,反正也很无聊不是吗?”
堂翊瞪他:“你疯了?!”
孟栖眨了眨眼,没解释,至于心里想了什么,他也没说出来,他心中自有他的考量。
刚才看到这个叫刘页的男人时,他发现刘页身上有淡淡紫气,这种紫气不像是沾上的,而是自身散发的,古怪就古怪在这个地方。
难不成这个男人也是帝王命格?
肯定不是,在堂翊和那个男人说话的间隙,孟栖仔细观察了下,那男人就是个普通人,天生富贵相,离帝王命格差远了。
所以他得去弄清楚。
虽然不是帝王命格,可也有淡淡的紫气啊,孟栖不敢保证,这些淡淡紫气对他有没有用。
如果有用,那他剩下那几根手指头就不会冒黑气了,又可以避免像痴汉似的去偷人家衬衫。
他得去验证一下。
堂翊心里憋屈,但他拗不过这家伙,同时又放心不下,只好一脸便秘相跟着一起过去。
刘页讽刺:“哟,我说这位小朋友,这是又来找我的茬了?”
堂翊冷冷看他,没说话,旁边的孟栖笑着坐过去,摘下帽子:“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
刘页似笑非笑盯着他。
他慢悠悠倒了杯酒,端到孟栖的面前,孟栖低眸看了眼,发现酒杯上干干净净,没有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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