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脆也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可过了一会儿,季宵又打字给我看:还是得出去看看,船上有没有救生筏?还有,基本地形也得摸清楚。
这艘船实在不大,加上船长,上面也只有七八个工作人员。
平日里,除了接送海岛上的人、运送补给品外,他们也会自己打渔赚钱。或者说,后者才是本职工作,前者只是偶尔会有的外快。
从出发开始,天气一直很好。不过季宵并不为之高兴,而是很正经地告诉我:天气好坏不能说明什么,不要觉得只有阴天晚上刮风下雨的时候才会出事。
我看着他,不讲话。
季宵则开始自顾自地懊恼。他一定非常挣扎,噩梦在他身上刻下很多痕迹,但他又竭力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
我叹口气,抱抱他。
季宵因为这个拥抱愣住。我一定听到他轻轻的哽咽声,但是再与季宵目光相对的时候,他仍然是那种严肃神色。
我安慰他:宝贝,会好起来的。
他嘴角动了动,不知道是在开心还是难过。但他嗯了声,说了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对,会好起来的。
如果这条船没有问题,可以证明一切都是他杞人忧天的话。
然而很快,事实证明,季宵并非杞人忧天。
让我来做这番评价,兴许有些奇怪。
可是,到临近一点,离原定的到岸时间又过去一些时候,船依然在海上漂泊。
我和季宵吃完午餐,季宵思考一下,提出,虽然白天一样可能出事,但这只是第一天,按说还在最安全的时候。所以,不如趁此刻,去探索一下整条船的构造。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露出了此前的矛盾神色。我叹口气,温柔地说:好,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季宵听了,笑一下。
简单来讲,这条船构造简单,甲板之上是驾驶舱,厨房,船员室等。甲板之下,则带有货仓,油舱。
救生艇在后甲板边缘,看起来十分陈旧。
我和季宵达成一致,觉得这玩意儿应该不太符合当救生艇的标准。不过季宵大概检查了一下,认为既然没有实际破损,就能凑合着用。
说这话的时候,季宵一副跃跃欲试、想要直接把救生艇放下去走人的样子。我看在眼里,有点无语。但他先反应过来,大抵也是想到,如果船上并没有实际问题,我们却这么做了,回海城之后,我要在合作商面前被笑话。
所以季宵暂时放弃。
也就是这时候,另有一个船员找上我和季宵。
他显得非常紧张、害怕,问我们:你们是不是见到卡皮奥和杜特尔特了?
我记得前面那个名字。这么一来,后者也很容易和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对应上。
我思索着,露出一点疑问的目光。
面前船员立刻就崩溃了,歇斯底里,喊道:是的吧?你们见到他们了!不然船怎么会上不了岸呢。
随着他的话,有海鸥从我们头顶飞过。鱼在船边跃动,原处甚至还有海豚的影子。
如果忽略掉眼前船员的神色,语气,一切都那么安宁、美好。
第6章船员的话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这么回答对方。
船员因为我这句话而冷静一点,但还是显得惊慌失措。他额头的青筋一突一突,面色带着一点惊惧之下的狰狞。断断续续,嗓音颤抖,给我讲述了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故事。
在船员口中,此前,这条船曾经经历了一次海难。
他们因此失去了两个珍重的同事。
我们之前还总在开玩笑,说如果杜特尔特掉进海里,那他相当于有一个天然的救生圈,可是、可是还有卡皮奥,他们两个从前关系就最好,到了那天,卡皮奥想要把杜特尔特拉上来,结果连他自己也
这无疑令人悲伤。
但我实在做不出节哀顺变的神情。原因无他,面前船员说着话,脸色惨白,不像是追念过往同僚,更像是活生生见鬼。
见鬼。
我在心里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察觉到,季宵也凝重起来。
眼前这个船员打着哆嗦,牙关战栗,继续说了下去。
在把同事的尸身带回陆地上埋葬、开完追悼会之后,其他船员仍然需要打起精神,走向新的生活。
我听到这里,想评价:不然呢?
但季宵似乎察觉到我要开口。他拉住我,扣着我的手。
我停顿一下,觉得季宵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摩挲,是在写什么。认真分辨一会儿,我明白了,他又让我闭嘴。
真是恃宠而骄的小猫。
我在心里笑了下,反扣住季宵掌心,五根手指很有侵犯意味的轻轻擦弄他的指缝。他往我这边靠了点,我又松手,再把他整个人都搂在怀中。
季宵对此非常配合。他枕在我肩膀上,和我一起听船员继续讲述过往。
此前说过,这条船虽然被我那位合作商张先生聘用来为海岛运送客人、食材等,但绝大多数时间,船上人仍然空闲。这时候,船员们就会自己去打渔、找些事情做。
追悼会后,船长开始和其他人商量,是否要聘用新人。
船员们虽然仍然怀念之前的同事,但是船上有许多工作,以现有的人数,的确不足以完成。
我几次想要插话。
譬如:可以快点说到重点吗?
譬如:你说的那个谁,卡其奥?杜特兰?他们到底怎么了?
不过每一次,在我开口之前,季宵都要先发现。他起先只是捏我后腰,到后面,干脆开始瞪我。这时候,他目光灼灼,看起来非常生机勃勃。
我有点沉溺于此,觉得季宵无论什么表情都很有趣。心里有什么蠢蠢欲动,想要做更多让他反应剧烈的事。
可兴许是季宵太了解我,接下来,我再欲言时,他反倒不理我。
这么一来,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确太幼稚了。
船员并不知道我和季宵这一番小小的交锋。
他再重复那两个遇难者的名字,我这回记下来,原来卡皮奥之外,那个胖胖的、看起来无比敦实的厨师,是叫杜特尔特。
这似乎是从西班牙过来的姓氏。至于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船员,我也知道了他的称呼。读起来三个音,阿莫尔。
阿莫尔,阿莫尔,阿莫尔。
因为强烈的恐惧,他的面容显得扭曲。他在我和季宵面前踱步,嘴巴里还在念念叨叨。季宵的视线往下,落在阿莫尔的腿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察觉,阿莫尔的左脚好像有些不灵便。
季宵若有所思。
我心想:这个冗长的、堪称复杂的故事,实在不像是一个人会对初次见到的乘客说的。
按照阿莫尔的意思,在船长和其他人提过招聘新人之后,船员们逐渐发觉,此前因为缺少两个人,而变得繁重许多的工作,开始变得轻松。
最先,有人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习惯了船上只有五个人的状态,所以可以更有效率的做事。但后面,某次喝酒,他发出这样的感慨,其他人紧跟着接话,说自己也这样觉得。
气氛起先其乐融融,直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就好像卡皮奥和杜特尔特没有死的时候一样。
其他人逐渐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