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辛酸点的,曲长负对他,就没这么好过,真让人受宠若惊。
靖千江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太过思念对方,把脑子想出了什么毛病。
他见曲长负又将酒杯斟满,便毫不抵抗地拿起来,这回是慢慢地啜了一口,压下悸动。
他说道:我原先从未想过,你会是丞相之子。
曲长道:你既然会来找我,应该也调查过当年的上尧之乱。当时叛军突然杀来,护卫有限,跟我们在一起的又有六皇子,当然要首先护着。
他略一停:我身体不好,就成了掉队的那个。后来在乱军中侥幸被人给救了,捡回一条命,这才认识你。
靖千江隐约知道曲长负的心结所在,便也对他的经历好似十分轻描淡写:
我是听说了,只是觉得难以置信。当年托商队送你回京的时候,我还以为今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曲长负瞧着靖千江,其实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那眉宇间冰凌般的锋芒敛了,就总让人觉得他在微笑。
未想你的身世也别有一番隐情,以至于来到京城。曲长负慢慢地说,太久不见了,能遇故人,实为欣喜。
他又将两人的酒杯都斟满,没等靖千江拦着他,就主动把自己那杯酒也递到了对方面前。
我确实不能多喝,算是庆祝,你替我干了这两杯吧。
曲长负的话让靖千江想到两人分离的那些日子。
他们上一辈子分开过两次,第一次就是曲长负十三岁回京,当时他虽然不舍,但也为对方可以回家而感到高兴,并期待有再见的机会。
而第二次在曲长负跳崖之后,生命中所有希望都成了一片空茫。
他白日里努力让自己不去细思,到夜间便依靠药物入睡,盼着能在梦中相见。
可无论他是不是入梦来,第二天睁开眼睛,便是又一次的失去。
他们确实是太久不见了,这又何止时间上的漫长。
如今这个人终于活着回来了,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
靖千江不想拒绝曲长负的任何一个字,将面前的酒拿起来饮下。
曲长负为人疏离冷淡,虽然他们相处了很久,但中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靖千江觉得,自己永远都看不透他,也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而直到这辈子,他才仿佛真正窥到了一个完整的,真实的曲长负。
知道他的家人、经历,知道他曾经的委屈痛苦,知道他为什么总显得那样不开心。
他因为这种触及而感到窃喜,可又因为心疼,而心生酸楚。
迷离烛火中,他听见曲长负慢慢说道:殿下,你醉了,早些回去休息罢,我也乏了,要歇歇。
靖千江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感到有人扶着自己,走了出去。
他脚步踉跄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不知道冲着哪个方向胡乱说道:我、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我这些年真的很想你
依稀还是有人跟他说了那句话,说,殿下,你醉了。
但是语气恭恭敬敬,声音也不再是曲长负的声音。
曲长负瞧着靖千江一边冲门框喊话,一边由神色惶恐的下人扶了出去,这才起身,也果真去床上和衣小憩了一会。
直到外面传来低低的喊声:少爷?少爷?
这声音不大,但曲长负几乎是立刻便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进来罢,如何了?
进门的是小端,他手里拿着一捧谷子,冲着曲长负行了个礼便递给了他:少爷,您看这谷粒。
曲长负接过来,目光微微一凝:发霉了?
小端道:是。我带着人将附近的几处粮仓都看了,外层的米并无问题,但因少爷吩咐,又将中间和底部的挖出来尝了尝,发现果然是去年的陈米,其中更有部分已经生出霉斑。
他加重语气:若被人吃了,轻则腹泻,重则殒命。
曲长负将掌心中的米粒端详片刻,抬了抬手。
小端双手来接,让曲长负重新将米倒还给了他,又找湿帕子帮曲长负擦手。
从陈小姐指控曹谭倒卖军饷时就产生的怀疑终于落到实处。
陈米在浸泡暴晒之后便可去除霉味,再加上蒸煮,人一般是吃不出来的,但其中的毒性依旧存在。
现在证实这米真的有问题,那么出征在外的将士们很有可能也是因吃了霉变的粮食而生病,导致战败。
曲长负沉吟片刻,说道:咱们得赶紧走。
小端一怔:您说现在?
他一心惦记着曲长负劳累,本来还想让他早点歇着,闻言不免皱眉。
曲长负道:倒卖军饷不是小事,若无外人配合,曹谭一个人还做不出来。若罪证被销毁,此事就说不清了,我要连夜进宫面圣。
他站起身来:迟则生变,走。
靖千江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让人有瞬间的意识恍惚。
他用力压了压额角,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同曲长负喝酒,因他频频相劝,不知不觉便醉了。
当时刚刚向对方自揭身份,又闻惦念已久之人坦陈心扉,靖千江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兴奋状态之中,对着那人难得的温和态度,更是早已无心细思其他。
直到这个时候,曲长负不在跟前了,酒也清醒了大半,他才凭着自己本能的直觉,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个,突然对他这么好,不对劲啊。
靖千江披衣起身,走出营帐,只见四下安静,守卫有序,军营之中的局势已被完全控制住了。
他走到曲长负的帐篷外面,见里面的烛火已经熄灭,稍稍踟躇,正在此时,目光忽然一凝。
月光下,地面上静静躺着一穗稻谷。
靖千江弯腰捡起来。
他从十四岁入伍,在军中已有数年,一见便知,这样没剥干净的麦穗,在军营里只粮囤中才有。
厨房不在这个方向,曲长负的饮食更加精细,虽只是寻常之物,但出现在他的营帐外面,就很奇怪。
靖千江心念一转,猛地掀开营帐进去,发现里面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有人在外面轻呼道:殿下!
靖千江定定站在原地未吭声。
片刻之后,一个王府侍卫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见里面只有靖千江一个人,这才放心而入。
他匆匆道:属下接到殿下命令,已经暗中带了一批人过来保护。方才亦搜查了曹谭的营帐和此地军囤仓库,只发现了军囤有些发霉的陈粮,马饲料的气味也有些不正,除此之外,未找到相关账册。
军囤有些发霉的陈粮
听到这句话,曲长负营帐之前的麦穗,他难得的温和坦诚,以及那一杯杯倒进盏中的酒,都有了最恰当的解释。
对方那些叫他柔肠百转的话语,清晰地在脑海中闪过:
早知道是你、我身体不好,就成了掉队的那个、太久不见了,能遇故人,实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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