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负轻声哂笑:这么好的主意,像是范大人出的。
范忠心头怦地一跳,曲长负却未在追究,示意靖千江将他抄写下来的信收好,起身道:那便请范大人和这位兄弟多多配合了。
他冲着傻呆呆站在一边的林子杰抬了抬眉,起身翩然而去。
林子杰赤着脚站在地上,眼见曲长负转身之际,一根发丝从肩头落下,在月光中纤毫毕现,想也不想地便伸手去接住。
发丝捻在手中,无端让他想到面前这人的一身冷骨,眉眼凉薄,不知不觉便着迷起来。
直到肩膀被撞了一下,发丝不慎从手中飘落。
他低低哎了一声,甚为惋惜,抬眼一看,却见撞到自己的是曲长负那名随从,正跟着他一起出了营帐。
靖千江差点把帘子掀飞到林子杰的脸上,若无其事地跟曲长负出了门,送他回住的地方休息。
此时正好起风,边地飒飒草木之中,令人胸襟为之一爽,明月相照,将方才的阴谋算计清扫一空。
两人也没有提灯,倒不光是因为月光明亮,整座军营之中,每个营帐外面都罩着一簇火光,足以看清脚下的道路。
曲长负道:似乎许多军营之中,灯火都是这般彻夜长明。
靖千江道:这是军中习俗。都是行军打仗的,牺牲的人多,惦念的人也多,点一盏魂灯寄托哀思,引导英灵回乡。
曲长负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嘲笑这等行为愚蠢,但是单纯觉得有趣:灵验吗?
靖千江看了看他,问道:大人心中,可有记挂的人?
曲长负想都没想,说道:没有。
靖千江眼眸微微一垂,随即微笑道:那对于大人来说,肯定是不灵验的。要一直记挂着,惦记着,人才有可能会回来。
原来如此。曲长负的嗓音凉凉的,也就是说,这军营中其实到处都聚满了鬼,说不定还有七八只正在你我身边徘徊。
他的嗓音配上周围呜呜的风声,真有几分吓人。
靖千江叹道:唉,不过是安慰活人的习俗罢了,如果真的那么想念,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一盏灯上,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同归黄泉,自己去找。
曲长负道:这话听着,可真教人惆怅,其中似乎有一段十分悲伤的往事。
他只是随口一提,并无询问之意,靖千江却道:是。我曾有位少年相识的故人,没留一句话就抛下我走了。我想去找他,却发现好像以前根本没有真正认识过他,觉得很愧疚,又难过。
曲长负不由看了他一眼:如今可找到了?
找到了。靖千江低低叹息,或许可以这样说吧,希望他莫要再离开便好了。
曲长负唔了一声:这份心意让人感动,想必你一定会如愿的。
这么一句话,让靖千江的心绪如同水波一般荡漾起来,不禁问道:大人因我的心意而感动吗?
曲长负道:不感动,只是礼节性地对你进行附和。
靖千江:
第17章浮生任白首
过了会,他嘀咕了一句:对着姓林的都肯笑一下,就会堵我。
曲长负道:你说什么?
靖千江不怎么想把一腔真情跟这个冷心冷肺的玩意倾诉了,回答:没什么,觉得大人风趣。
曲长负肯定道:你很有眼光,好好干罢。再过十年八年,差不多也能到本官现在这个位置了。
靖千江保持微笑:借大人吉言。不过属下一向以大人为目标,更盼再过十年八年,能与那时的大人比肩。
曲长负道:经常有人因敬仰本官而产生这样的念头,但最后往往也是因自卑而放弃。做人,要稳重。
可能他们都是蠢材罢。属下脸皮厚,看见大人只有欢喜,便觉得自己也容光焕发,无所不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很和谐地回到了营帐,倒也不觉得路长。
待曲长负整理完毕,准备就寝,靖千江道:今日夜深了,请大人安歇,我还是在外面为您守夜吧。
他说完之后,便要离开,忽听曲长负在身后缓缓道:易皎。
靖千江心中一震,转过身来:是,大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名字不错,便多念一声。
曲长负唇角略挑起一点,悠然道:易邑不易心,千江一月皎①。好意境。
不知为何,诗句从曲长负口中吟出的那一瞬,靖千江感到心中微恸。
千江明月之典故,原出自佛偈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寓意世间江河,无论大小,其中有水,心中便盛明月。
原是比喻佛性自在众生之心。
而他名千江,谁又是他的佛祖神明?
他忽想起数年前的初见,冷月正空高悬,溪流凝结成明镜一样的冰面,风满梅花香。
自己受了伤躺在地下,茫茫雪地与月下清辉之间,就这样走来一位秀逸明澈的少年,仿佛降在人间的月华成了精。
他踏着积雪,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身边,俯身望来,眼神清冷。
仿佛一眼,望尽一生。
靖千江默了默,浅笑道:乡下人读书少,名字是爹娘胡乱取的,听大人这样说,竟文雅许多。
是嘛。那本官对你,真是有再造之恩了。
曲长负抬起眼,月光穿越两生两世与面目全非的前尘,映在他清澈如初的眼眸中:我乏了,出去吧。
靖千江微微笑着,又有几许说不出的惆怅:是。
七日之后,正赶上重阳佳节,军营经过白天的照常操练,也在入夜时摆起了宴席庆祝。
因为军士众多,为表一视同仁之意,宴席开在了露天的校场上。
各部兵将围着一张张圆桌而坐,曹谭曲长负等官职较高之人,则坐在更高一阶的露天演武台之上。
曲长负到军营中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又不太经常出门,有些人早闻其名,直到此时方见真人,不由议论纷纷。
你瞧,曲主事生的真是俊美。
相貌是很出众没错,可看上去也太文弱了一些,又年轻,怎么会被派到军营中来啊,他能做什么?
人家是文职啊。你莫要看他这般就心存轻视,别忘了陈英是谁抓回来的。这位心思灵,手段又狠,可是个硬茬子!
哼,营中这么乱,那也没看他整顿出个什么样子来。官官相护,受气的总是我们罢了。
啧啧啧,你们若光是闲聊,滚一边去聊成不成?挡着我看曲主事了!平时本来就难得多看上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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