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8月6日,是他和秦育生约定的时间,然而秦育生也没有找他,仿佛一个愚人节玩笑,他战战兢兢走进龙潭,发现底下空无一物。可能那晚成别之后发生什么让秦育生幡然醒悟,或者只是他故弄玄虚的手段,就像以往每次在背后搞小动作,把杨清水逼急了才施施然登场。
所以他也不着急,只要自己尚且有利用价值,就不怕秦育生不找上门。
杨清水从彩虹公寓出来,他第一次把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行李、电器、家居成门别类,小东西装进纸箱,大的写好标签尺寸,沙发盖上白布,他一次性付了十年的房租。付钱时,老板娘十年如一日三成凉薄三成讥笑四成漫不经心的脸终于露出一丝诧异,她皱着眉头看杨清水。心想,公寓这种破旧的速度都未必撑得住十年,说不定哪天就塌了,干侦探这么好赚吗,钱多得没处花?
所有人包括林知律,他都以自己的方式告别过了,只剩下凌余,等他醒来世界一切恢复正常,自己不在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写了一封信,打算让凌余知晓他昏迷期间发生何事,自己做了什么,不致他醒来后一无所知。
信封塞进背包,他只是走路,反正还有足够他走一程的时间,从彩虹街出发到医院,沿着长街一路行,初秋微凉,日光洒下来让人心生眷恋,杨清水还不知道林知律去了彩虹公寓找他。
他走了?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公寓前台前,老板娘今天内看见第二个神经兮兮的男人,冲她问一百多个住客里面其中一个到哪儿去了。火急火燎地,死老娘的反应,老板娘本来可以跟往常一样,一把瓜子皮丢过去,将人扫地出门,只是刚收了钱手软,瓜子皮拿不起来,而且她没事也没必要得罪个警官,便手指了指门口左边。
出门左拐了,应该没走多远。
林知律飞快跑了出去,他想赶紧找到杨清水,告诉他并非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也许很难,机会渺茫,但值得冒险一试。更重要的是,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说的。
人不好找,左拐之后有路口,凭直觉跑过一段,感觉不对劲,又折返回来,往另一个方向寻人,沿路商店逡巡过,看路上有没有一个走路吊儿郎当像棵没睡醒梅菜的人。拐上行人天桥,他打杨清水的手机号码,机器人女声一直告知暂时无法接通,只好收起电话,继续最原始的寻人方式。
行人天桥下是公路的两个方向,沿路建筑各有地标,商场、写字楼、公园、医院成布在各处,再往外去就更多了。医院,忽然一个念头冲入脑海,林知律感觉自己猜到杨清水到哪里去了。
探病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不过足够杨清水把信封交给照顾凌余的护士,也够他跟凌余告别。凌余的情况没有变好,也没有更差,只是长时间的卧床让他的身体机能变弱了,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脸颊些微下陷,头发剃光了,模样与健康时相差得很大。不知道昏迷时他的灵魂飘往何处,梦中之梦是不是也有白光、隧道之类的意象,如果有,那个上帝长什么样,会是秦育生矮胖的样子吗?
也不重要了,那只会是一场梦,凌余很快就会醒来。
回去给你多写几套房几辆超跑,一下地就健步如飞太吓人,两天吧,休息两天再下床。有钱有健康,美女就不给你了,在月就很好,聪明漂亮,一起来赶紧登记结婚去,别让人再等你了。杨清水掖了掖被单,站起身,男主角,就算没有我的加持,你也一定能过上属于自己的happyending的,对吧。
探病时间过了,杨清水转身离开,出口脱下防护服时,他才拿回自己的手机,却发现这时手机已经断电关机了。
心中暗呼不妙,赶紧收拾收拾,往电梯处走。
就在他离开四楼重症监护室时,凌余的病况发生变化,突然间体征指数全部下降,护士长一看心道糟糕,连忙通知医生送去抢救。
杨清水这时正下医院大堂找移动电源,如果刚才秦育生电话联系找不到他,以为他爽约,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接上电源充电,才松一口气,他靠在大门充电桩的边上,往玻璃大门外瞥了一眼。
隔着四车道的马路对面,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那儿的林知律,高个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路上本来有人行道,但驶出医院门口的车辆绕起蛇盘,有的左穿右插就过来了,让车流更慢了。毕竟是医院门口,堵塞了后果严重,交警走到路口处指挥交通,让车辆通行。
杨清水走到门口,看到他的刹那,林知律愣了一下,杨清水自己也不知所措,眼神想必有些呆滞。
嘈杂的街道,两人隔着马路对视了数秒,林知律收起下颌低头,仿佛觉得他们这样子古怪的交流有点儿傻气,勾动嘴角隐隐笑了笑。
看着他笑,杨清水不知怎地也笑了起来,阳光落下来,打在每一个人脸上,彼此的笑容也更加清晰可见,不需要言语,他知道林知律为何到这儿来,要跟自己说什么,仿佛答案不言自明。
林知律把手机举到脸的旁边,指了指,意思说你怎么联系不上?
杨清水摊摊手,表示对他的破手机没有办法。
林知律无奈,指了指他,让他站定在原地,自己过去。
交警手动指挥了一阵车流,让路口对开的行车等待,先给医院出入的车辆通过,顿时交通情况好了不少。林知律跟前的马路行车速度依然不快,但已经没有车子堵在路上,从医院停车场出发的车子缓缓驶往路口,趁着空隙,林知律跨步出人行道。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杨清水眼看着,马路对面一辆汽车陡然加速,几乎起步就冲了上去,一下子将正在向自己走来的林知律撞去。
砰的一下,可怕的撞击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人被车子撞翻,飞到三米远摔在地上。过了一阵,才听见尖锐的刹车声,车子在地面留下一道十数米长的轮胎印子。
杨清水心脏停住了,他忽然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直冲到事发地点,只见地面一点点血迹渗出,人以一个畸形的姿势匍匐地上。他跑过去,临到地儿腿一软跪了下来,鲜血从林知律的嘴角处流出,他记得人吐血很危险,通常因为内脏破裂发生内出血,不能轻易移动。杨清水束手无策,不敢碰他,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时肇事司机也下车跑过来了,他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只是碰了碰油门,不可能这么快的,车子忽然冲上去,刹都刹不住我
林知律半睁眼睛,他的侧脸压在水泥地上,视线内看见杨清水俯近,对他艰难地笑了一笑,血从嘴角流得更多,你记得
杨清水没有听清,他抬起胳膊胡乱擦去眼泪,让自己看林知律看得更清楚些,身体趴到地上,耳朵贴近林知律的唇,你想说什么,告诉我。
血噎在喉咙无法发声清晰,林知律也越来越虚弱了,他本来想说的另有其他,看着杨清水慌乱难过的模样,心中一念动起,借剩下的力气告诉他:你回去之后不要不要再回来,知道吗?
杨清水怔住。
自私,别管其他人只要,只要你,好好活着。
身体涌起令人昏昏欲睡的冰冷,他有种预感,自己的情况糟糕了。如果能跟杨清水并肩共同进退,冒险也无所谓,可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林知律宁愿他不管这个世界将会发生什么,挑最安全最不用担心的路走吧,不回来,他能好好活着。
答应我。
杨清水毫不犹豫摇头,他怎么能这么做?
林知律听见他的话,眉头皱起,一滴泪从眼角滑到鼻梁滑落地上,想说话也说不清了。
他的手很冷,无力地耷在水泥地上,杨清水抓住他的手,后悔不已: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扔下我,好不好?
他呼出一口气,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动嘴角,仿佛已经安心,手便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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