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蝉鸣得紧要,这种酷暑街上稀得见人,偶尔走过来也快步躲到阴影下,可还有人在一轮大太阳地下罚站。本来是高阳请江湖上地位重的元老,可几个老人家不玩互联网也消息灵通,知道高阳现在一身腥,去他家被记者拍到,自己也得味儿几天,谁也不愿趟趟浑水。拉锯几日,他们才勉强答应,在私人会馆见面。
为了打上感情牌,把妻子跟弟弟都带上了,身边也只有两个亲近的手下,这会儿那些老不死说先商量点事,把人晾在外头。
阳光照得大家都睁不开眼睛,高阳怀疑时移世易,自己失势,心思也不平衡起来,烈日打在身上竟有种寒毛直竖?冷感。他眯眼盯着那扇黄檀木大门,眸光闪过一丝狠戾。
又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他们被邀请进去。
名义上高阳找这些元老,让给建议、指点迷津,实际上是想让他们替自己背书。不利消息打乱了忠天的阵脚,给了其他帮会有机可乘的口子,趁着乱抢地盘抢人,越是如此,外面人就更相信忠天要垮,陷入银行挤兑般的恶性循环中。
江湖上各个帮会纠纷不能找法律诉讼,靠像宗族祠堂般的元老会公审,为了维护内部的秩序,这几个从旧时帮会退下来的老头被捧得很高,谁也不敢轻易挑战他们的意见。只要他们主持公道,让其他帮会管好蠢蠢欲动的手脚,忠天就能争取时间重整旗鼓,渡过场风波。他们几句废话尤其重要,所以即便在这种敏感时期,高阳仍然要亲自上门来讨。
我说高阳,你平日挺聪明一人,怎么跟个三流混子置气了呢?这么多人看着,法院门口捅刀子,不是告诉别人你心里有鬼吗?五爷放下茶碗,将碗盖扣下,吊起眼皮看高阳,这下倒好,激起民愤了。
我的两间麻将馆才被砸了玻璃,妈的让我逮到那几个小兔崽子,我一定宰了他们!
一个叫炳叔的老头说道:宰什么宰,忍忍过去行了。我们现在是落水狗,夹着尾巴做人吧。
唉总之麻烦。就盼着昏迷那小子别死,死了,咱们遭的罪就要大了。
旧式吊扇划拉光线游移,映照说话的人脸色明暗不定,仿佛他们只是喝茶许久,也仿佛意有所指。
说话的还是五爷:高阳,听我一句劝,躲躲风头吧。时不与你,就得低头,生意比命重要,比自由重要吗?老沈进去了,三十年,就是出来了,还有活头吗?把担子交给别人,跟老婆孩子离开高桥,将来还能东山再起。侄媳妇,小孩多大了?
忽然被叫到,钟玉英看向丈夫,丈夫不言语,她便照实回答:一个六岁,一个七岁。
阿炳一拍大腿,慨叹:老婆孩子,还是最重要的。我当年就是不懂这个道理,老来几个忤逆儿子都不在身边,怪我心思扑在生意上。
绰号喇嘛的元老嘲笑道:你他娘是一心扑在别的女人身上,扯啥生意。
你懂个屁
闭嘴。一把年纪,光会在小的面前丢人。五爷不耐烦地拿茶杯盖子磕桌子,叫住两人无关痛痒的争吵,高阳,凭这些年的交情,你对咱们几个老人也孝敬,这事我揽了。帮会跟生意我们盯着,就是你不在,我们也找得力的人料理。你什么都别担心,趁早离开这是非地,过点安稳日子。
静了一阵,才听见高阳从牙缝挤出一声冷笑,说:平时你们吃我的拿我的,就当敬老没跟你们算,现在来跟我讲这种话?好啊,帮我把重症监护那小子干掉,帮我把踩场子的字号拔了,帮我?收了外面多少钱,拿这种话来浑我!
五爷脸色铁青,倒是还没说话,喇嘛猛地一拍桌子,喂!
动静大了,梁时与谭固朗随即站起身,眦目扫视全场,气势压过一头。高仑也跟着站了起身。
五爷冷声:你搞不定的。
高阳把跟前的茶杯摔地上,搞不了,就同归于尽。
五爷:你说什么?
满嘴规矩道义,差点忘了都是卖粉开赌档出身,谁的屁股都脏,我要是今天进局子,明天就把你们全抖搂出来,不让我活,就大家一块死!当初就是刀尖上舔血爬上个位置,不让他们知道厉害,还以为他真的是正当商人。
阿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疯啦?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干偏门最怕手肘往外拐,里头怎样腌臜流血,都不能捅到外头。高阳这么做,等于把一窝子人全捣了,一手太黑,谁都不能答应。
高阳怒容未消,懒得跟一群老不死废话。
好啦,别吵了。五爷看了高阳一眼,情绪藏于无形,谁也不知道他要如何表态。只听见五爷说:这么多年交情没必要张嘴就动刀动枪。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你得给我们空几日商量怎么做。
高阳清楚他们的套路,名义上要点时间,其实就是等着让他孝敬,看了银码大小,才决定忙怎么帮、帮多少。花钱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便说:那就好好想想,只要你们帮得上忙,一切好说。
众人都黑着脸不语,显然他的话又冒犯了一向被奉承惯的长老们。高阳也不管,拉起妻子的手离开了会馆。
屏幕上一字一字生成新的故事,显然发生在杨清水昏迷之后。他看着,仿佛看见文字另一端的世界,正在因为众人的角力,剧情又一次发生颠覆。往回翻,只见小说全变了样,不再是凌余作为主角的推理,而是杨清水穿越之后,发生的一切。上面的文字,仿佛命运之书,巨细靡遗。
是恶作剧?
可如果他的感受没有错,这本书就是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而他可以通过这台电脑改写另一个世界。
这样想着,杨清水缓缓触上键盘,迟疑着打下三个字。
他醒了。
字刚落在文档页面上,仿佛一股力量将他的灵魂抽去,杨清水全身一软,倒在地上。
第59章
杨清水如愿以偿穿越回去。
睁开眼,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倒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守在门口。呼喊声在耳边喧闹:他醒了,赶紧通知医生!
倒是没必要这么戏剧化杨清水迷糊间想。
虽然人是清醒的,身体有点不听使唤,杨清水不知道自己昏迷一周,抢救用了大量药物,恢复过来需要时间。第一时间想要确认自己身处哪一个世界,他努力活动视线和身体,只见门打开了,医生护士进门,跟在后面的还有林知律。
林知律有些憔悴,头发是乱的,下巴胡茬没有清理干净,没有了往日的精神。
病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杨清水。
医生一边给他做检查,一边问询,确认杨清水没有记忆丧失或晕眩的情况。他的周遭围上不少人,林知律站在床尾,一言不发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慌。
医护前脚走,曾悦儿后脚到病房。看见杨清水坐着眼珠子溜溜,也不像诈尸,心头大石落了地,不由得眼尾发红,你终于醒啦,差点以为我要失业了。
杨清水乐呵呵一笑,腹部缝线有点绷紧,动作一大就生疼,嘶倒吸一口凉气。
林知律皱起眉,走过去将靠枕固定,手掌按下杨清水的肩膀,说:躺好,不要再动。
看在我重伤初愈的份上,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这话是半开玩笑,没想到林知律微微一顿,似乎在检讨刚才的行为不妥之处,然后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