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凉将谢遇安搂入怀中,将他打横抱起来。谢遇安的身体软绵绵靠在他的怀里,手臂垂落在身侧,但还好呼吸均匀,气息平稳。
崩塌后的世界背后是无数迷幻而深邃的星云,缓慢转动的螺旋状星系犹如魔神诡秘的眼睛,周凉抱着谢遇安漫步在莫测的黑暗中,寻觅着离开的方向。
一切的渊源,就如同宇宙大爆炸的那个奇点。忒弥斯从无到有的创生,就像从一个欧氏空间向洛氏时空的量子转变。它由一个简单的检测程序演化为可控制人类心智的超级AI,不过数十年,因为它的进化异于人类,人类短暂而缓慢地发展,它却能够自我复制、自我学习、自我进化,并且进化的速度呈指数倍上升。
正是因为此,就算是制定规则的上帝它也依旧想去冒犯。还好这个造物主他没有因为饱受折磨而丢失本心,他也没有因为外界的责难而丧失自我。
洗尽铅华,繁华落尽。他依旧那么熠熠生辉,依旧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周凉俯身在谢遇安额间留下一吻。
火树银花里,斗转星移间,周凉握紧了谢遇安的手。无数的星云从两人身侧向后褪去,璀璨、神秘而震撼。两人从大爆炸伊始,见证了宇宙的诞生,膨胀与衰退。
最终一切在眼前塌缩为一个黑色的奇点,他们又回到了起始。
就如同回到了当年夏日,二人初见。
周凉坐在会客桌对面,莫熙穿着白大褂,他不跟普通的研究者那般一本正经,反而像只狡猾的小狐狸,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面前身材伟岸,面容英俊的军官。
他舔了舔嘴唇,勾嘴甜甜一笑,含着声音对周凉说:初次见面,我是莫熙。
周凉看着他那水光潋滟的眼神,那里面包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算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赤裸裸地勾引人,周凉轻哼一声,对莫熙回道:你好,博士,我是余烬。
至此之后,他的笑颜,他的心跳,他的掌纹,都印记在周凉的记忆深处。异样的情愫在周凉的心里生根发芽,莫熙的身影穿梭在他心房每个角落,并且如同一场夏日的烟花,点燃后便猝不及防绽放,短暂地盛开斑斓,又迅速地灰飞烟灭。
但是还好,他可以等,就算是不知多少年,只要有莫熙的承诺,他就会一直守着,等着他回来。
72
谢遇安眼皮抖动了片刻,终于睁开了双眼,第一缕阳光透进瞳仁,他感到恍若隔世。
周围形形色色忙碌的人在他余光旁形成了数道斑斓的虚影,人群嘈杂声急切纷乱,他大概能从零星的话语分辨出,他们是医疗部的救援人员。谢遇安身上的束缚带被解开,他感到一个人把他抱起来,放在了担架上。
谢遇安抬眸一看,那人正是周凉。
他垂眸望向自己,常年的冰山脸居然有一丝雪融,谢遇安居然能肉眼可见到他的担忧。
谢遇安轻咳一声,表情有点尴尬,他下意识企图从担架上爬起来,却被周凉按了回去。
好好躺着,你需要治疗。周凉低声对他说。
谢遇安扶住他的手臂:谢谢您,师不对,谢谢您,团长,谢谢您救我们。
周凉听见他的称呼略微征愣,谢遇安却已经躺了回去,跟着医疗队的人员离开了VR全景室。
谢遇安余光留意到周凉的身影逐渐模糊缩小,最终消失不见。他偏过头,微微发胀的头脑现在还类似一团吸水过多的海绵,过多的信息量几乎令他爆炸。可他心里很清楚,虽然他还保留着当时的记忆,但在他解决掉匿默后,莫熙似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昙花一现地出现,却又再一次离开了。
他又变成了谢遇安,不过是莫熙替身的谢遇安。而且他大概略微懂了点,第三场比赛失败后,周凉为何要那样说:培养自己是为了在某一天杀死他。如果他是莫熙的话,那他真的可以做到,杀死那个神魔不惧的周凉。
谢遇安露出一丝苦笑,将脸掩入枕头中。
他在医疗部躺了没两天,僵硬的机体血液重新贯通,他也恢复了正常。他与尼格同时出了院,他也听说了周凉最近总疲于奔波战后修复工作,不过他总是会抽出十分钟左右时间来看望他,与他说说话。
谢遇安维持着笑意乖顺地应和,周凉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伸手想去抚摸他的发,手却在半途中垂直落下来,伴随着他怅然若失的一声叹息。
出院的这一天,谢遇安和尼格参加了萨姆的葬礼。周凉象征性地出席,伫立领导层列里,凛然却不知何原因关了禁闭。军团与战后地区百废待兴,萨姆真实的死因并没有公布,只是简单融入《先锋者日报》里的一行数据里,或者是新闻报道里,是那么的毫不起眼。
谢遇安看到萨姆躺在花圈包围的告别白床上,牧师哀恸念着肃穆的悼词,一道青色火焰喷射在床上,萨姆的遗体瞬间被火舌包围。空气在灼烧的热气中扭曲变形,谢遇安两眼放空般直视着火舌上方的渺渺青烟,一行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
他想起匿默在幻境里所说的话,萨姆他当时已经知道了美莉是因自己而死,但他却并没有对他产生过一丝怨言。他对他一片赤城之心,把他当做是自己的挚友,就算那种关头,也不曾动摇,但他却惨遭毒手,被匿默无情杀害。
他又想到了美莉,那么美丽强大的女孩,可能才二十出头,就以命换命救下他,惨死在荒无人迹的北漠,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而且他连她是否有过一个像样的葬礼,都不得而知。
飞仔在一旁的抽噎声清晰地传来,难以想象,那个随时乐天派的小子,现在整个人变得灰暗无色。
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他哽咽着,抽着鼻子压着声音问谢遇安,之前我就一直奇怪,他为什么总精神恍惚,叫几遍都不应人,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出事了吧。
谢遇安沉默着点了点头,感觉鼻子有点酸。
飞仔擦了擦眼泪,不断自责道:我这个朋友,当得还真是差劲!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他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谢遇安摇了摇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快葬礼结束了,他们几个相交甚好的朋友要送萨姆最后一程,把他的骨灰送往团里的归灵处。团里的规定,如果死了人会将骨灰转交给家人,但是军团大多数人都无家可归,所以他们的骨灰就会送往归灵处,算是给他们一个安息之地。
归灵处的看守老人告诉他们,只能有一个人进去,他会是亡灵的守护人,以生命名义起誓,用余生来纪念他的存在。
飞仔本来抱着骨灰盒,此时却转过头来,看向谢遇安,说:你去吧。我我实在,没有勇气
他把木质骨灰盒慎重地交给谢遇安,谢遇安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归灵处白色的房间里,成列着无数架子,那些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位牺牲英雄的灵柩,边上点着白色蜡烛,将整个屋子烘托得寂静昏黄。在物资匮乏的今天,这些蜡烛也不知道是怎么找来的。
谢遇安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将萨姆的姓名和信息填在上面,最后一栏纪念人,他思忖良久,最终写上谢遇安三个大字。
原来人死后,就只能化为这样小小一盒东西,留下不足A6大纸张的一页信息。他摸了摸木质骨灰盒,心中惆怅感慨,他这个纪念人的身份顿时变得沉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