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尔就是钱途亮备考路上的最强辅助。他问,钱途亮答。他说,钱途亮记。他毫不吝啬、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解题方法,稍加解释,略一点拨,就把道道难题一一攻破。
骄傲与佩服像清新的可乐味泡腾片,落入钱途亮的胸膛,呲地一声,冒出一串沁人的甜味气泡。
爽!确实是爽!这样优秀的人是他的专属家教!是他的男朋友!是他的秦尔!
点头交流间,钱途亮心中的印刷厂又加紧购置机器,把秦尔好看和秦尔睿智这两个词飞速印刷了亿万次。
软糯可爱的小黑猫是伴读的小书童。枕着软腿,揉着软肉,小猫不吵也不闹。毛乎乎的小肥脸贴着瘦薄的左手,小猫抬头,圆溜溜的眼睛斜瞟着秦尔,湿漉漉的小粉舌凑近白嫩的肌肤,悄悄地、悄悄地在秦尔的掌侧舔了一下。
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偷袭,手的主人对此一无所知。
亮仔。
完美错过犯罪现场,秦尔低头,看着腿上安分趴伏的小毛球,一开口,却是唤着钱途亮。
曲起的指节是最合适的逗猫棒。秦尔抬腕,拽高软垂的手掌,用凸起的指节反复挠触小猫的下巴,逗得小猫连声轻叫。
你是不是怕猫?
不知是为撒娇的小猫,还是为怕猫的阿拉斯加,秦尔勾唇,笑得眼睫弯弯。
不是!
不加思考,迅速作答。钱途亮猛地抬头,望向身旁的一人一猫。
小猫在叫。
脸上是满满的肯定,钱途亮的四肢却极其诚实地蜷成一团,缩向远离黑猫的那侧。
饱满的浅色上唇被咧成好看的心形,秦尔点头,不追问,也不拆穿。
他的少年有不愿示弱的倔强。这层坚强的壳也是秦尔的保护对象。
第69章
二零二三年一月二十一日,农历大年三十。
这一天,秦家自然是给林衍放了假。除夕夜,团圆饭,秦尔是在父母家享用的。
长方形的新中式实木餐桌共有六座。主座是秦爸的专属,他的右侧是秦妈的固座。他的左侧本该放置一台儿童餐椅,此刻,却停着一架高背电动轮椅。
今日让座的浅蓝色儿童餐椅就摆在秦妈身侧,那个手拿蒸饺、短腿乱蹬的小男孩,就是秦尔的弟弟,秦予。
不仅是座位,秦予的餐盘还有他的爸爸妈妈,也都被他那讨人厌的陌生哥哥抢走了。
薄荷绿的硅胶分格餐盘就摆在秦尔面前。小小的格子被轻易填满,各式各样的食物在盘上堆成小山。这些,都是秦爸秦妈为秦尔夹的。
不到两岁的婴童正在经历宝宝叛逆期,这个阶段的孩子以自我为中心,需要被关注,需要被呵护。座位被占,番位下降,不满现状的小孩儿正嘟着唇,喊着爸爸妈妈。那双与秦尔相似的深色瞳仁正圆溜溜地睁着,盛满抗拒,写满恼怒,盯向餐桌的另一侧,瞪向他的哥哥,秦尔。
小尔,多吃点。黑檀木质筷子再次左移,秦爸为那座小山又添了高度。
精瘦的猪里脊肉被切成三毫米厚的大片,用盐、料酒和胡椒粉浸泡,再裹上一层淀粉,下锅油炸,在外表挺实、外皮变黄时捞出。待油温上升至八成,再将肉片倒入复炸,炸至表皮酥脆,色泽金黄。焦脆的肉片与调配的酱汁一同下锅翻炒,香油的浓、白醋的酸和白糖的甜混在一块,光是那味儿就能唤醒所有沉郁的味蕾。
鱼际肌萎缩,秦尔的掌是异于常人的平坦与单薄。抬起右臂,向前递腕,握叉的右掌不可自控地向外翻折,薄薄的掌根与细细的手腕几成直角。这把餐叉是一台笨拙的挖掘机。几次下移,几次翻腕,尖锐的叉端才顺利刺穿肉片。肩臂发力,小臂微抖,那块锅包肉终于来到了秦尔唇边。
咬一口,丰腴的肉汁迸发,悄藏的热气四溢,脆皮的嚼劲与肉质的柔韧并存,那咀嚼的脆响就是现谱的满□□响曲。舌尖触碰浓稠的酱汁,甜而不腻,酸而不涩,是甜与酸的完美邂逅。
秦尔的眼微微眯起,秦尔的唇默默上扬。突如其来的微笑引来了三位家人的目光。父母的热切关注、弟弟的吃醋仇视一齐在秦尔的面上聚集。
喜欢就多吃点。
高位截瘫病人本不该食用过多的油炸食品,可今天是难得的团圆佳节,可儿子脸上是难得的衷心笑容,今晚的秦妈根本顾不上医嘱。执着筷半蹲站起,她细腕一探,往秦尔的餐盘上再添一块肉。
看着你又瘦了呢!
略略心虚地低头,避开秦妈的慈爱面容,此时,秦尔的脑中和心里只有一句话:这道菜,亮仔一定喜欢。
晚餐过后,是数十年不变的观春晚活动。
大前年的除夕夜,秦尔伤病未愈,是在医院度过的。
前年的除夕夜,秦妈产后住院,秦尔在旁陪伴,也是在医院度过的。
去年的除夕夜,秦尔肺炎入院,还是在医院度过的。
三年,三个除夕夜,发生太多,也改变太多。
熬了三年,第四个除夕夜,秦家再次团圆,家庭成员也从三熬成了四。
家还是这个家,客厅还是这个客厅,沙发也还是这张沙发。秦尔却只能停在沙发侧边,只能窝在轮椅中,只能与他的家人隔着无法靠近的距离。
重残的身体无法痊愈。曾经的温馨也无法完全复制。
看呐,秦尔远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大度,他也自私,甚至,还有些卑鄙。
弟弟是他亲口求来的,备胎是他亲手换上的,父母的宠爱是他自愿相让的。秦予,这个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小男孩是这个家的新希望。只要秦予在,只要秦予在,秦尔心中那因自身残疾而产生的对父母的愧疚之情,就会有所缓解。
他的弟弟不是他懂事的产物,而是他赎罪的工具。
现在,望着他的弟弟,望着他的替代品,望着父母中间那个曾属于他的位置,他竟和秦予一样,冒出了幼稚的嫉妒。
看呐,他真是阴暗、无耻又卑鄙。
眼前是热闹的春晚现场,耳边是欢乐的高声谈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虚伪温笑。在家人的关注区以外,秦尔的腰背因久坐而揪疼,秦尔的手指因阴郁而震颤。
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他想逃,他想逃离这新鲜的四口之家,他想逃离这陌生的温馨,他想逃离这具恶心的外壳,他想逃离这颗恶臭的心脏。
撑不住了,他真的撑不住了。
救救他吧!谁能救救他?
十!
九!!
八!!!
嗡。
比零点钟声更早响起的是秦尔的手机。
看呐,支离的心在落地摔碎前被人捧住了。
看呐,腌臜的他在深陷烂泥前被人捞起了。
他的阿拉斯加犬,他的小太阳,他的亮仔给他来电话了。
秦尔如愿地逃了。护着手机,摇着操纵杆,秦尔从那个客厅,从那个蒙着温馨滤镜的幸福泡泡中逃离了。
轮椅踏板还未跃过房门,新年的钟声就已敲响。秦爸秦妈的愉悦呼唤、弟弟的磕绊祝福、家人们的欢笑声被高背轮椅统统甩在身后。
Airpods就躺在家居上衣的口袋里,无力的左手塞在袋中,内蜷的指尖抵住外壳侧边,却无法收紧捏牢。细白的软指是特意调松的娃娃机爪,次次触碰目标,却又次次与光滑的外壳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