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的肌肤极其脆弱,靠着指套的那一处已被磨得泛了红,擦出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疼吗?握着秦尔的食指指尖,钱途亮尽力避开那些红痕,擦拭柔嫩的指缝。
嗯?
疑惑地抬眉,顺着钱途亮的手指望去,秦尔才看见自己食指指节上的红印。
不疼,我没感觉。
损伤平面较高,上肢的活动和感知能力都受到了影响,秦尔对于自己的上肢末端几近无知无觉,这点小摩擦并不会让他感觉疼痛。
你不用吹了。
阿拉斯加犬正一边擦拭着他的手指,一边撅着唇轻吹着气。
指尖感受不到风速和温度,秦尔的心却被钱途亮吹得酥酥痒痒的。
我真的不疼。
嗓音慵懒且无奈,秦尔深幽的眸里盛着他的少年。眼眸染上笑意,钱途亮的面庞也被笼上了一圈暖呼呼的光。
头也没抬,钱途亮手下的动作轻之又轻。
腮帮子气鼓鼓的,语气也气鼓鼓的。
钱途亮说,
我觉得疼。
作者有话要说:presentation一个接着一个
我人无了
第52章
钱途亮家的餐桌是八人座的圆形转盘桌。底桌是中花白的大理石质地,转盘则是黑白根的,深浅组合,黑白搭配,简洁又不失大气。
四位家长已经落座,俞妈的身边还有两把深灰色实木餐椅,再往右,原本放置的另外两把餐椅已被撤去,为秦尔的轮椅空出了不小的空间。
把轮椅在空位处停好,拉起手刹,又把靠右的那把餐椅拖着靠近轮圈,钱途亮才转身进了公卫。
水龙头正开着,俞鑫楠就站在水池边,搓洗着手上的洗手液泡沫。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伸手递到出水口下,钱途亮神色自然地挤掉俞鑫楠的手。
我早到了。没有任何反抗,俞鑫楠举着那双滑溜溜的手掌,让到一边,是你和秦尔一直躲在房间里,忽略了我这个客人。
不满地控诉着,俞鑫楠轻挥着手,混着洗手液的水珠就飞出去,砸在钱途亮脸上。
你算什么客人?
一肘打在俞鑫楠肩上,钱途亮抬起大臂擦了把脸,挤了一泵洗手液,搓着手,往旁边跨了一步,大发慈悲地给俞鑫楠让了位。
我们快五点才进的房间,你都还没到。
平日上门做客,俞鑫楠总爱缠在钱途亮身边,今天竟如此安分,实属异常。
快说,干嘛去了?
洗净了手上的泡泡,俞鑫楠又抽了两张擦手纸,随意揉擦着,我在路上遇到小师叔了。
把纸巾团起来,以三分投篮的姿势丢进另一侧的垃圾桶里,俞鑫楠双手抱胸,斜倚着卫生间的门框,他一个人,我就顺路送他回家了。
小师叔?这个称呼实在有些陌生,钱途亮蹙着眉,偏头瞟了俞鑫楠一眼。
哦!你说的是,小贺师兄?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钱途亮关了水龙头,直起腰,也抽了几张擦手纸,他不是让我们喊他师兄吗?
钱途亮记得很清楚,昨晚在那场小聚会中,那个白净清秀的青年明明多次强调过,他与他们是同辈。
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俞鑫楠转身,先一步离开了卫生间。
小师叔这个称呼隔着辈分,带着调侃,用在那只小折耳猫身上实在是有趣得很。
改口?不存在的。
还未六点,这场生日会就开始了。
今晚的主食被瓷白的小碗分装着,摆在每一个人面前。那是俞妈的拿手菜,是钱途亮最爱的咖喱龙虾伊面。
龙虾被剁成块,裹上生粉下锅炸至金黄,和爆香过后的姜片、蒜片和洋葱丝一起放入咖喱汁中熬煮。咖喱汁香味浓郁,散发着淡淡的椰奶香味。姜黄色的汤汁中缀着一团油炸过后的鸡蛋面,色泽焦黄,松而不散。烹煮的时间掌握得刚刚好,面条爽滑,香而不腻。
卷起一撮塞进嘴里,辣椒、孜然、小茴香、白胡椒、花椒味儿一齐在口腔里爆炸,甜中带辣,鲜中带麻,香气一路窜到钱途亮的鼻腔中,惹得阿拉斯加犬一个劲儿地抽着鼻子。
有点辣,你能吃吗?咽下那口面条,钱途亮舔了舔唇,凑近轮椅扶手,小声发问。
尿路感染的病人饮食应当尽量清淡。食用辛辣的食品会刺激尿路,可能会对尿路感染的治疗起到相反作用。
就吃一点,没事的。
一直低着头,秦尔只低声安抚了一句,就继续和那一坨面条作斗争。
刘姨偶尔也会做一些易消化的阳春面,她总会特意多煮一会儿,把面条煮得软烂。即便如此,出锅以后,林衍也还会用陶瓷辅食剪把面条剪成碎碎的小段,方便秦尔用勺食用。
瘫痪三年,这是秦尔第一次触碰如此重口的食物,这是秦尔第一次挑战如此Q弹的长面条,这也是秦尔第一次尝试用叉子进食。
手背向下,掌心握着硅胶辅具,托着叉柄,秦尔抬起右腕,正在铲着碗里的面条。
叉子直直地插入面团中,手掌却无法灵活地转动,只能靠手腕一点一点地迟钝翻转来带动那只软垂的手掌,来带动那只颇重的不锈钢叉。右小臂搁在桌沿,秦尔耸动右肩,靠臂肌发力,抬高右腕,把那只叉子从那个面团中缓慢地抽了出来。
这些面条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软骨头,秦尔迟缓的动作给了它们充足的逃跑时间。
收回的叉面是光秃秃的,这根不锈钢叉并没有卷起一根面条。叉子离开面团的瞬间,滑溜溜的面条就尽数脱离了束缚,坠回了浓稠的咖喱汁中。汤汁飞溅,那些面条示威般地在秦尔卡其色外套的袖口上留下了点点足迹。
眼角余光一直扫在秦尔身上,汤汁溅起的霎时,钱途亮就立刻丢了叉,伸手抽了几张餐巾纸。
要我帮你吗?
嘴里还塞着一大块龙虾肉,钱途亮一手捂着嘴,一手捏着纸巾,为秦尔吸去袖口的几点潮湿。
咖喱渍色浓带油,难以去除,反复擦了几遍,灯芯绒的衣料上还是沾着几点淡黄。
没事。
转了转右腕,挪了挪右小臂,秦尔试图把衣袖从钱途亮的掌下抽离。
我自己可以。
身体已是瘫废至此,许多事秦尔已是无能为力。可是,这两条手臂还能动,这只右手还能勉强握住叉子。他想,他还能再多试几次。他想,他还能再多努力几把。他想,在钱爸钱妈面前,展示他的复健成效。他想,在钱爸钱妈面前,独立完成这场晚餐。他不想,在钱爸钱妈面前,当一个连吃饭都需要亮仔操心的、彻头彻尾的废人。
钱途亮知道,尽管费时费力,尽管动作不够美观,尽管结果不够完美,所有力所能及的事秦尔都想自己做。特别,是在钱爸钱妈面前。
强忍着喂食的冲动,钱途亮收了手回身坐正,尽可能地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餐食上。
所幸,几次尝试以后,那只叉子终于夹起了两根较短的面条。
脖颈前伸,使劲抬高右肘,抖着手,秦尔终于吃到了第一口面。
这份面条口味偏甜,算不上辛辣。寡淡多年的口腔却受不得一点刺激,辣味在唇舌间发酵,顺着食管一路滑进胃里。脆弱的肠胃被即刻引爆,辣味回涌,烧至喉部,激起一阵刺痒。
秦尔屏住呼吸,强压下呛咳的冲动,只抬高左臂,用垂坠的左手背抵着唇,轻咳了两声。
进食姿势别扭怪异也就算了,还在他人用餐时咳嗽,他可真是扫兴透顶,可真是倒人胃口呢。
太辣了吗?
事不关己的外壳被这两声咳音彻底粉碎,钱途亮侧过身,扒着轮椅扶手,伸掌贴上秦尔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