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靠近 恰一口奶糕 2472 字 2023-08-28

眼眶再次发热,鼻腔再次发酸,贺闻佳尽力抿起下唇,咬住麻木的舌尖,把不争气的泪尽数藏进少年的后背。

按照贺闻佳报出的目的地,小电驴穿过古城区,越过马路,通过小区门,停在了一栋住宅楼前。

这是市三中的教职工宿舍,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年久失修,入住率极低。小区中央的喷水池早就干涸了,池底铺着一层黑乎乎的污泥,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垃圾,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这里根本没有正经的绿化区,本是花坛的土地已被杂草霸占。齐腰的草尖上,还零星地挂着五颜六色的饮料盒,竟是把这片荒草地装点成为滑稽的花丛。

住宅楼当然没有安装电梯,楼梯间很暗,只能隐约瞧见一排逼仄潮湿的水泥阶梯。

眼前这个陈旧的小区就像个与世隔绝的腐朽老顽固,只这样远远望着,俞鑫楠的鼻腔就钻进了一团似有若无的霉味。

放下小电驴的支架,伸出左腿撑在地上,俞鑫楠抬手,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那条手臂,小师叔,到了。

贺闻佳的反应总是迟钝的,过了好几秒,才动了动左臂,把左手从少年的夹克口袋里抽出来。

我先下车,再扶你下来。转过头,俞鑫楠吐字清晰地大声播报。

松开车把,俞鑫楠的右手伸进夹克的右侧口袋,摸到那只手指蜷曲的手,托着掌心捧了出来。

手好凉,该戴手套了。

避着风藏在口袋中,那只手却怎么都暖不热。

大掌附上苍白绵软的手背,俞鑫楠微蹙着眉,用自己那不太暖的掌心捂着贺闻佳的瘫手。

经过近八年的复健,贺闻佳的右腿已经恢复了些许力量,这条右臂却是毫无起色,没有半分力气,没有半点功能。

俞鑫楠握过秦尔的手,此时,掌心里这一只却更软,更凉。大鱼际废用多年,早已萎缩,手指也瘦得皮包骨,只剩细细的五根,蜷成一团,缩进掌心。

小,师,叔!

出!门!要!戴!手!套!

俞鑫楠学着贺闻佳的吐字习惯,一字一顿地嘱咐着。

许久,背后才传来一声小小的嗯。

满腹疑惑,俞鑫楠长腿一迈,麻利地下了车,一回头,却只对上青年头顶的发旋。

怎么了?

小师叔怎么又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没有应答,贺闻佳只低着头,左手拽着右手放在座垫上,左臂又继续向前探着,要去够那条细长的右腿。

别动别动!

轻而易举地钳住那只手腕,俞鑫楠腾出另一只手,穿过贺闻佳的右腿腘窝,一拎一转,那条腿就越过了脚踏板,靠着健康的左腿,垂挂在座垫的左侧边缘。

贺闻佳的上半身也被迫侧转,面向俞鑫楠的方向。

瘦削的下巴却仍匿在衣领中。

我扶你下来。

贺闻佳的身子被羽绒服裹得圆滚滚的,俞鑫楠张开双臂,揽扶着他的腰背。稍一使劲,贺闻佳就离开了座垫,两条细腿也稳当地落在了地上。

左肩下沉,贺闻佳放低重心,想凭借左侧肢体的力量独立站稳,从俞鑫楠的怀里逃离。本就废弛的右臂却软塌塌地垂着,向右拽着他的肩部,使他难以保持平衡。右侧躯体麻木,贺闻佳的左腿用力到发颤,力量却无法灌入右腿。

右膝后曲,把大腿和小腿向后拽出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弧度。贺闻佳的右脚挂着鞋,在粗糙的地面上徒劳地刮蹭两下,膝过伸的右腿却始终无法打直。

站不住吗?

一手搂着贺闻佳的背,俞鑫楠俯下身,扶住他的右膝,向前推着,摆正他的右腿。套着雪地靴的脚后跟却被动地抬起,只有前脚掌还孤独地踩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呢?

一抬头,俞鑫楠撞见的依然是那双含泪的眼。

长睫潮湿,嫩白的颊上还留着几道未干的泪痕,贺闻佳紧抿着左唇,右侧唇角却微张着,漏出一小坨泡沫状的唾液。

怎么又哭了呢?

直起腰,俞鑫楠的大掌捧住了那张湿漉漉的小尖脸。有几颗泪珠从贺闻佳的右眼角滑落,砸在俞鑫楠的指尖,灼得他心脏发酸。

语言系统彻底崩溃,贺闻佳说不出话,只小声呜咽着,像只断不了奶的小猫。

不哭不哭。

哪懂得安慰人,俞鑫楠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一句废话。

大手摸到贺闻佳的后脑勺,手臂一收,就把纤瘦的青年揽进了怀里。

俞鑫楠一手胡噜着贺闻佳的发梢,一手顺着他的后背,撸猫一般地安抚着。

实在想不明白小师叔这次又是为何而哭,俞鑫楠认命地哄着这只小奶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小折耳猫自然是听不见这声小小的叹息,只紧咬舌尖憋住抽泣声,默默地流着泪。

脊背微弓,贺闻佳的脸就埋在俞鑫楠的前胸,眼泪鼻涕口水把他的夹克糊出了一大块水印。

俞鑫楠的体贴,俞鑫楠的温暖,俞鑫楠的真挚,都是贺闻佳久违的渴望。

俞鑫楠的这颗心是那样的鲜活炙热,烫化了贺闻佳的心,损坏了泪水的闸门,泡坏了眼底的月亮。

哭到呼吸急促,哭到心率过速,哭到鼻塞头晕,小折耳猫才吸了吸鼻子,手动关上了闸门。

又沉默地抱了一会儿,俞鑫楠才试探着开口,哭...哭完了吗?

只这一句,又差点砸碎了那道闸门。

一个小时之内,他竟然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少年面前哭了两回,贺闻佳觉得自己真是厚颜无耻,为老不尊。

左臂扶着俞鑫楠的大臂,贺闻佳颤颤巍巍地从少年胸前爬起来。左掌抚上少年胸前的大片水渍,糊了一手黏。

嗯。只是最简短的单音节,从折耳猫的嘴里带着颤地冒出来,竟盛着浓浓的委屈。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吗?

完全无视了年龄上的差距,面前的这位对于俞鑫楠来说,只是一只爱哭难哄的小猫。

喉结在细白的脖颈上滚动着,贺闻佳努力吞咽,一张嘴,多余的唾液却仍是不受控地从右唇角滴漏。

下巴湿淋淋、黏腻腻的,好脏,好丢人。

损坏了一次以后,那道闸门就变得格外脆弱,眼眶一热,眼泪再次浸湿了月亮。

别哭别哭!

不问了,我不问了!

揪着衣袖裹住手背,俞鑫楠抬臂,为贺闻佳吸去挂在下巴的晶莹。

我,回,家,了。

贺闻佳的下唇抖得厉害,下巴前伸,勉力兜住口腔里的唾液,话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

急着逃离,手脚却不听话,左臂使劲向右摆着,却无法带动髋部,无法顺利转身。

别急别急!我帮你!

把便携手拉车再次打开放好,俞鑫楠取下车把上的购物袋,塞进车筐里。

我送你上去?

这么窄的楼梯,这么高的台阶,这么老旧的扶手,俞鑫楠想象不出,小师叔该如何独自上楼。

我,住,一,楼。

健全的左手握上拉手,手掌相叠间,是俞鑫楠先松了手。

gu903();左手拽着车,右腿勉强撑地,贺闻佳用左腿迈出了第一步。右腿又恢复了膝过伸的姿态,膝盖反张,无法正常弯曲,只能被髋部带动着,稍稍悬空,向前晃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