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活动范围只剩医院的复健室和那间与世隔绝的卧室,他的身边只剩医护人员和那被他拖累着的、日渐衰老的母亲,他的社交圈只剩那几个昔日同队的哥哥姐姐。
他的青春在发病的那一刻,就被生硬地按下了停止键。
有多久没有接触这样年轻的体魄了呢?有多久没有结交过新朋友了呢?有多久没有接受过不相熟的人送来的善意了呢?
到底有多久呢?有八年了吧?真是,好久了呢!
俞鑫楠身上有他恋恋不舍的青春气息,俞鑫楠身上有他贪求眷恋的绵绵暖意。
渴求多年的善意终于降临,他却无法欣然接受。他的瘫腿、他的瘫手拽住了他的身体,让他爬不上座垫。他的残疾钳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同意的话语。
怎么了吗?俞鑫楠不敢放声询问,只能凑近贺闻佳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开口。
脖颈绷得紧紧的,右侧的肢体更加麻木,贺闻佳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张嘴回答,我,没事。
一开腔,就是掩不住的哽咽。贺闻佳的声线本就偏细,染上几缕哭音,倒是越发的惹人怜惜。
他竟然把小师叔惹哭了!
一瞬间,手足无措。
你,你是不是不想让我送你?
不懂小师叔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死缠烂打,还是因为上车的为难而红了眼眶,俞鑫楠心慌得厉害,手掌局促地在裤腿上搓着。
不是!
哭腔愈发明显,贺闻佳吸了吸鼻子,抬头对上少年的视线。
我,上,不,了,车。
一字一顿,词句却不再清晰,含含糊糊的,像是在嘴里塞了一大把黏牙的糖。一直挂在唇角的唾液终于坠了下来,划过白皙的肌肤,摇摇欲坠地挂在下颌边缘。
贺闻佳的眸色极浅,蒙着一层水光,在日光的照射下闪似水晶。已经有泪从他的右眼不可自控地滑落,贺闻佳却仍是倔强地睁着左眼,苦苦守着最后的尊严。
诶?别哭别哭!
愣了几秒,俞鑫楠的手在外套和裤子口袋里胡乱摸索着,实在找不到纸巾,只好虚握着拳,用手背蹭去贺闻佳面颊上的泪液和唾液。
小师叔的皮肤很滑,嫩嫩的,触感极佳。俞鑫楠却只是规规矩矩地擦去水印,不敢有多余的停留。
我手脏,你别嫌弃。状似没心没肺地继续开着玩笑,俞鑫楠努力活跃着气氛,收回湿漉漉的手,在裤面上随意蹭着。
你不是不想让我送你,对吗?欺负贺闻佳吐字缓慢,俞鑫楠几乎没有停顿,又迅速接话,怎么会上不了车呢?这不还有我吗?你这可不对啊,当我不存在吗?我可以帮你啊!
噼里啪啦一顿说,根本没有贺闻佳插话的机会。他傻乎乎地盯着少年一张一合的唇,一不留神,左眼轻眨,泪珠从眼尾滚落,顺着脸颊落至唇角。
不哭了不哭了。哄小孩般地,俞鑫楠伸手,揉了揉贺闻佳的发顶,软软的卷毛乖巧地窝在他的掌心,挠得他心脏发痒。
来,我抱你上车吧?小师叔!
俞鑫楠再一次喊了这三个字。明明是差了辈分的称呼,从少年的口中蹦出来却没有半点对长辈的尊重,浓浓的调侃中,甚至还藏着一丝宠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旧是赶due日1551
第49章
下午四点十五分,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心神不宁地在客厅和厨房晃了几圈,钱途亮再也等不及,随手拽了一件外套披上,就提前出了门。
本想走到小区门卫处迎着,一出电控门,在住宅楼楼下,钱途亮就望见了一架轮椅。
不是那架笨重的电动轮椅,也不是那架高背的亮黑色轮椅,今天这一架,是钱途亮从未见过的。
这架轮椅很轻便,椅身和轮圈都是磨砂黑的,椅背很低,只到腰际。瘫废的背部不能再贴着椅背,似是被重新注入了力量,直挺挺地立着。
这是钱途亮第一次见到秦尔穿校服和睡衣之外的衣物。
外套是卡其色的,外层是灯芯绒质地,翻出的衣领却是奶白色的羊羔绒。里面的白底深蓝条纹衬衫是敞开着的,露出内搭的黑色圆领t恤。修长的腿膝盖微开地放着,套着一条藏青色的工装裤,布料挺括,倒是把那双长腿修饰得不再过分细瘦。
裤腿向上翻折着,窄长的脚掌上套着那双深夜蓝高帮的情侣款匡威1970s,越往上,鞋带系得越松,从倒数第三排鞋孔开始,鞋带都是先往后交缠一圈,再绕回来穿下一个鞋孔。
秦尔在来之前一定是背着他理了发,额前的发被修短了,右侧发顶有一条模糊的分线,发根向上吹着,固定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仅在左右两侧留有几缕碎发。
在钱途亮心中秦尔一直都是好看的。就算是痉挛时手脚乱颤,就算是呛咳时涕泪横流,就算是失禁时面色灰败,钱途亮也始终觉得,他的秦尔是好看的。
此刻,望着精心打扮过的秦尔,钱途亮只觉得好看这两个字已经庸俗得配不上他。
可是,这个词却霸道地填满了钱途亮的大脑,他想批量印刷大字报,他想在公屏上疯狂叩击,他想买下热搜第一,他想把秦尔好看这个词编进《现代汉语词典》,再翻译成英文,加入《牛津英语词典》,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秦尔到底有多好看。
亮仔!
深幽的眸里装了一个钱途亮,被日光照浅了,像是香醇浓郁的咖啡。
秦尔笑得眯起了眼,那个小小的身影被卷进了咖啡漩涡中,在他的眼底晃荡着,转得钱途亮头晕腿软。
过来。
抬起左臂,戴着黑色助力手套的左掌松垮垮地吊在手腕上,手背向外,秦尔朝他的阿拉斯加犬招了招手。
长长的脚掌上只套着一双黑色的人字拖,脚趾被冻得白里透红,钱途亮局促地蜷了蜷脚趾,连通脚趾的筋脉就从脚背上绷露出来。
下意识地朝前迈腿,握住了软凉的掌,钱途亮一手托着那只纤细的手腕,另一手附上了秦尔的衣袖。
捋开外套,解开衬衫袖扣,直到眼前出现黑色保暖内衣的袖口,钱途亮才松了一口气。
穿保暖裤了吗?手指整理着衣袖,钱途亮略低着头,目光落在那条藏青色的工装裤上。
穿了加绒的,还穿了羊毛袜。站在一旁的林衍先开口作答,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这一站一坐的两位少年,转身走回车边,打开后座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经过凌晨的关系确认,钱途亮也不再扭捏,把秦尔的手放回腿上,探到他的髋间,摊开手掌,手心向下地压了压。
林哥不让用导尿管。
再次面对这个问题,秦尔的面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难堪,声音里也只剩温和。他对着钱途亮快速地眨了眨眼,显得坦诚又无辜。
用了纸尿裤,加厚的。
工装裤的布料很硬,手掌的触感不太真实,钱途亮只能感受到那一片有明显的鼓起。
都感染了你还想用导尿管?!
气势十足地瞪了一眼,钱途亮扯了扯手下的布料,让工装裤能够自然地隆起,遮掩腿间的鼓囊。
松了手,钱途亮没骨头似地软了腰,搂住秦尔的肩背,趴在了他身上。
我好想你。
少年的下巴在他的颈窝处蹭着,痒得秦尔眉眼弯弯。他颤抖着举起双臂,搭在少年的腰间。
我也想你。
靠得极近,说话间,钱途亮都能感觉到秦尔胸腔的震颤。话音低沉又温柔,给了钱途亮最熟悉的安全感。
你今天真好看。
那本印满了秦尔好看的词典被拆解成单独的书页,被叠成了纸飞机,从钱途亮的唇上起飞,飞出小区,飞过大街小巷,飞向全世界。
gu903();我男朋友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