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凉的珍珠白衣扣硌得额头有些疼,钱途亮稍稍偏了偏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耳廓贴着秦尔略显单薄的胸膛,脑后枕着秦尔细瘦的左臂,钱途亮的鼻间满是那股熟悉的洗衣液味。黑暗中,秦尔的心跳声格外清晰,一动一动,缓慢又规律。钱途亮闭眼数着,一分钟内,秦尔的心脏总共跳动了五十二次。
右手肘靠着钱途亮的左臂,小臂绕到钱途亮背后,秦尔的手腕贴着棉质睡衣,上下移动着,微蜷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钱途亮的脊背。
亮仔,睡会儿吧。
沉默许久后再开口,秦尔嗓音低哑,沙沙的,从钱途亮的耳朵一直钻进心里,惹得他心率过快。
退烧药起效了,钱途亮还是没撑住,伴着秦尔的心跳声,感受着背后的抚摸,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感冒鼻塞,怀里的少年呼吸不畅,发出轻轻的鼾声。
秦尔抬起右臂,压着被沿,肘腕一齐用力,把棉被一直推到自己腰际的位置,露出少年的脑袋和后颈。
台灯并不太亮,秦尔却仍担心光亮影响少年的睡眠。无法翻身关灯,他只好再次抬起右臂,手肘抵着肋骨,抬高手腕,让垂坠的手掌悬着盖在少年的脸部上方。指关节先触到少年的肌肤,秦尔轻挪手腕,拖着手指调整位置,确定不会戳到少年的眼睛,他才松了劲。
软蜷的手指贴着少年的太阳穴,灯光打在悬空的窄长手掌上,投下一片阴影,正正好好地为少年遮去了眼周的光亮。
略一低头,秦尔瘦削的下巴就蹭到少年短短的发茬。那不停钻进鼻腔的,是秦尔惯用的洗发水味。
就这样窝在秦尔怀中,少年睡得安稳而香甜。
虚搂着钱途亮,秦尔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照顾好他了。
猛吸的一口气,堵在鼻中,发出一声不小的鼻鸣音,钱途亮把自己吵醒了。
拱了拱脖子,眯着眼盯着深灰色的衣料愣了几秒,钱途亮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秦尔怀里睡着了。
后颈还枕着秦尔的左臂,钱途亮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手肘撑床,轻手轻脚地往外挪了挪。
偷偷微扬起头,少年的眼正对上秦尔含笑的眸。
睡得好吗?
一刻未眠,秦尔望着钱途亮的眼睛,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亮。
好,很好。
两条腿一直伸在被子外,凉得有些麻木,搓了搓脚掌,钱途亮把腿蜷进被窝里。一条腿探进软枕下,一条腿架在软枕上,钱途亮的左膝靠着秦尔的右膝。
你冷不冷啊?
注意到秦尔的上半身都露在被外,钱途亮摸到被角抓紧,长臂一扬,棉被就严严实实地盖在两人身上,一直捂到了肩膀处。
身体温感并不好,秦尔也不确定,腰背的酸麻是不是因为受了凉。沉默几秒,他只笑着摇了摇头。
双手托着秦尔的左臂,钱途亮想把秦尔的左手收回胸前放好。
细瘦的手臂刚一离开床面,针扎般的刺痛就席卷而来。没忍住,秦尔倒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被我枕麻了?
面对着秦尔躺下,钱途亮把秦尔的左臂捧进怀里。瘦长的手掌被他握在手中,蜷曲的手指微微痉挛着,指节刮挠着他的掌心。
对不起啊。
自责地低着头,钱途亮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秦尔的左手。他腾出另一只手,撩开秦尔的衣袖,熟练地为他按揉。
酸疼的手臂被按摩着,像是把针尖往肌肉更深处钻扎,秦尔咬牙咽下一声痛哼,淡淡地开口。
我没事。
钱途亮的指尖再次触碰到秦尔手腕内侧的伤疤。那几道疤痕,摸上去只有微微的凸起,并不骇人,一共七道,散布在尺骨和桡骨处。
伤在手腕,答案显而易见,可钱途亮就是不相信,他所认识的秦尔会做出这种事。
你...手腕是怎么伤的?
不死心地,钱途亮就是想求个答案。
手臂疼得近乎麻木,原本就不太灵敏的神经更加迟钝,秦尔感受不到钱途亮的手,却也知道他停下了按摩动作。
下意识地晃了晃手腕,抿了抿唇,秦尔才缓慢回答,自己伤的呗。
语气轻松如常,秦尔的唇角甚至还保持着常有的弧度。长而密的眼睫低低垂着,秦尔悄悄地避开了钱途亮的视线。
刚受伤那会儿,我的手更不好用,没掌握好力道,下刀不准,刀疤不太好看。
一直咧着嘴,秦尔上唇的那个爱心,再次显现出来。他的神情令人觉不出异样,他的话音更是欢快得如同玩笑。
咬着下唇,钱途亮始终安静地盯着秦尔。意料之中的答案得到证实,钱途亮的心脏,酸酸麻麻地抽疼着。
你是因为身体...才这样吗?
声音颤抖,钱途亮怎么也无法把面前的秦尔,和那两个字联系在一块儿。
感受到钱途亮的情绪波动,秦尔终于止住了笑。
微抬眼皮,他迎上了钱途亮的目光,嗯,算是吧。
这是钱途亮第一次触碰秦尔的负面情绪,这陌生的感觉,竟让他有些害怕。
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类事。
钱途亮所了解的秦尔,是稳重而又强大的,他从不避讳谈及自己的不便,从不羞于向他人提出帮助,也从不会自暴自弃。
战战兢兢地抬头,钱途亮的嗓音很轻很低。
刚受伤的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
你曾经,想过放弃吗?
嗯,难过,是会难过的。
曾经,秦尔也是一个前途光亮的少年,只一场意外,只那一场意外,就掐灭了他人生的绝大多数可能性。
无法恢复的四肢残疾,无法自控的排泄,无法继续的学业,无法参加的高考,家人朋友无休止的惋惜,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瘫在床上,像一具没有人格、没有尊严,只能勉强维持生命的废物,每天被各种人搬动着,敲击着,抚摸着,擦洗着。
那一年,秦尔也只是个普通的未成年人。被命运碾压,困在病床上,他也曾意志消沉过。
可是,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胸膛里跳动的心脏,都在告诉他,生命还在继续,还应该继续。
他想有尊严地活着,而不是放弃生命,灰溜溜地死去。
我没有。
秦尔的回答,很肯定。
那是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
要伤害自己?
第18章18
我只有伤害自己,才能阻止另一个人的离去。
秦尔的眼睛直直地望向钱途亮,深幽的眼眸,再次染上笑意。
这一次,钱途亮没有躲。
亮仔,你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吗?
两人离得很近,温温热热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钱途亮悄悄地屏住呼吸,呆愣愣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