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凌漠挣扎着支撑起上半身,用衣袖狠狠地擦拭了一把眼睛。
强光过后,他几乎睁不开双眼,眯缝着的眼睛视物模糊,只能看到远处的轮廓。不仅仅是视觉失效,他的双耳鼓膜像针扎一般地疼痛,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远处的叫喊声、呼救声、呻吟声变得模糊不清。此时的凌漠,听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喘息和心跳。
在那一刻发生前十几秒,凌漠就预感到自己又犯病了。
那种汹涌而来的翻天覆地的感觉,是他最近心头的噩梦,偏偏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再次发作。如果不是又犯病了,他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即便不能阻止这场危难的发生。
可是,犯病的凌漠,几乎迈不动自己的腿,更不用说要冲到几十米开外了。
那一刻发生时,他只能感觉到,有人猛然将他推开,然后像风一般席卷而去。
再然后,就是那声巨响,以及那束强光,还有将他掀翻到几米开外的热浪。
现在,他的眼前只有黑黝黝的一片。
凌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凌漠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他脑中的出血直接影响着他的前庭功能,他感觉,地面是在不断摇晃着的,所以他根本就站不起来。他努力了数次,跌跌撞撞,最后都以重新跌进泥里为结局。
可是,这一次,他必须自己站起来。
“啊!”
凌漠摸到了手边有半块砖头,他怒吼一声,将砖头向自己的脑侧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砖头碎了,一阵剧痛袭来,却让凌漠清醒了一些。强烈的眩晕感,在一些黏稠的血液滴落的同时,缓解了一些。
凌漠喘着粗气,四肢并用,向前方爬了一段距离。
眼前黑黝黝的景象,似乎可以看清楚一些了。
有人躺在地上,或许是一个他熟悉的人。这样的距离,根本无法看清楚细节,但那人胸腹部豁开的黑色大洞,却在月色的映射下格外显眼。鲜血就像泉水一样,从大洞里汩汩而出。
即便是刚才那块砖头的猛击,也比不上眼前这个景象给凌漠带来的震惊来得猛烈。就像是被雷击一样,凌漠再次匍匐到了地上。地面上的泥巴狠狠地嵌进了凌漠的口鼻。
耳鸣,似乎停止了,但是凌漠依旧听不见周围的声音,除了流血的声音。
呼呼的流血声,格外刺耳。那个人,显然不可能再生还。
凌漠将自己的脸庞重新从泥巴里拔了出来,他再次用衣袖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泥水,又狠狠地将齿间的沙石吐了出去。可是,他感觉自己的脸庞仍是湿润的。那不是泥水,而是泪水。
凌漠的后磨牙被自己咬得咯咯作响,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咬碎。
终于,凌漠知道了那一种感觉叫撕心裂肺。虽然他知道他不应该有这种感受,但是这种感受还是随着之前那些若有若无、似真亦假的记忆涌上了心头。现在的凌漠,就是撕心裂肺,撕得他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裂得他忘记了眩晕的感觉。
他想呼喊,可是嗓子眼不知道是不是被泥水堵住了,怎么也叫不出声音。他只能拿出腰间的警用强光手电(1),向那一具黑黝黝的身躯照去。
熟悉而苍白的脸庞,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阴森恐怖。更加恐怖的,是身躯胸腹的巨大裂口。大量血液从裂口处涌出,腹部甚至可以看到膨出的肠子。可能,这只是凌漠的幻觉,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看不清几十米外的景象。受到强光的刺激,就算是近在咫尺的灌木,他也无法看清楚。
不过,随着强光手电光束的移动,凌漠看见,身躯旁那双四十几码的耐克鞋已经被染成鲜红的颜色,在光束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清晰了。
凌漠知道,这或许是他和这个人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了。
他有那么多话想问对方,但……他们没有时间了。
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凌漠的靠近,用尽这垂死之躯的力气,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指向了东方。
东边,是一片三米高的铁丝网。
铁丝网的下方,被剪开了一个裂口。
凌漠重重地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向铁丝网的裂口走去,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第一天来到守夜者组织时的情景,那时候,大家都那么天真无畏,从未想过这一趟征程的终点竟是九死一生。他似乎还听到了背后传来唐铛铛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呼救,还是在哭喊,浑浑噩噩,听不真切。凌漠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现在他必须冲出去,必须。
铁丝网的后面,是片片农田,而且是丘陵地带的农田,高低起伏。如果不是凌漠及时冲了出来,即使援兵赶到,警车也根本无法进入这片区域,直升机的探照灯也根本照不透这幽深的山野,对方肯定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冲出了铁丝网,凌漠自觉清醒了一些。地面上有一串凹陷进泥地的足迹,向远处延伸。
凌漠蹲在地上,观察着地面上的成趟足迹。幸亏有这一阵一阵的雷雨,和这松软的泥土地,对手根本无法隐藏自己的痕迹。
但时间是最大的敌人。泥水会慢慢地回位,让足迹逐渐消失。也就是说,如果不抓紧时间,仅有的线索也会在他眼皮底下消失。
凌漠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把那些不良的情绪暂时抛诸脑后,然后重新站起身,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沿着足迹向前方追去。
追出了两三公里路,眼前豁然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而芦苇荡的背后,是一条不宽的小渠。重新恢复理智的凌漠,敏锐地发现了足迹的变化。
在芦苇荡外围,这一趟成趟的足迹突然加深。凌漠回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足迹,并没有显著的深浅变化。这种加深,证明了对手的心理痕迹。
凌漠不着急,蹲在地上,用手电观察四周。这一趟足迹直接插入了深深的芦苇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对手是跨过芦苇荡,然后渡河离开了。
同时,这趟加深的足迹旁,有大量自然倒伏的芦苇,沿着小渠向两旁延伸覆盖。有芦苇覆盖的泥土地,是不可能留下足迹的。
“心理痕迹,刻意加深,就是伪装。”凌漠低声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这种突然加深的足迹,是对手故意做给凌漠看的。怕他看不真切,才会故意加重。既然对手伪装成渡河,说明对手并没有渡河,而是隐藏在附近。如果对手用故意加深的足迹走到小渠的岸边,然后踩踏着倒伏的芦苇向一侧隐藏,确实只会留下通向渠岸的足迹,造成渡河的假象。
凌漠看透了这种心理痕迹,微微一笑,脸上的伤疤微微颤抖着。
凌漠左右看了看,自然倒伏的芦苇向东侧延伸的那一边,有一个陡然下降的山坡。如果有人藏在坡底,从凌漠这个视角确实是看不见的。
那么,九成的可能,对手就藏在那里。
凌漠从腰间拔出了手枪,上膛,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拿手电,然后蹑手蹑脚地用韦佛式持枪姿势(2)踩着芦苇,向陡坡走去。对手一个人,没有武器,是无法与他抗衡的。
离坡底越来越近,凌漠似乎已经能够听见对手移动的沙沙声,于是他大喝一声:“警察!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