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卿不信他真忘了她,也不信司玄真的移情别恋,更不信她与司玄数十万年的相处,到头来抵不过他与一个凡人女子在凌风渡中的十年。
宁卿缓慢闭上了眼,她将双手捂在了心口位置,将她与司玄的回忆灌入了那一丝丝神力中。五彩的圣光化作千丝万缕的线,无孔不入般缠绕在云之墨的身体上,又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像是要逼他回忆起他与宁卿的过往,将他拉回了苍穹之上,拉回他特地为她而造的红枫林中。
那些回忆,对云之墨而言并非陌生,他生于司玄的灵魂深处,在他还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时,那些记忆也时不时闪过他的眼前,像是记录了旁人的爱恋,记录了司玄与宁卿彼此信任又暧昧的一生。
他们从未捅破过那层喜欢,唯独有过一次,在宁卿说司玄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时,踮起脚尖想要亲吻他,又被一片恰好落下的红叶挡住,阻拦了那次唯有凡人才有的欲。
神明的爱很简单也很纯粹,他们生来只被赋予爱苍生,爱众生,爱这世间一切生灵。他们对苍生万物没有欲,所以他们也没有苦痛,没有遗憾,更不会有不甘心。
越趋近于人,才越于心中生出了诸般情绪,那是独属于人的七情六欲。
可那些成为人的情绪,都不是司玄的,云之墨清楚地知道,那是从他睁眼时于他心中所生,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司玄的一丝游移与不甘而生,却也更知道,他与司玄绝不是同一个人。
他不是司玄,也不可能成为司玄!
宁卿几乎快控制不住云之墨的命火,她不明白为何到这种地步云之墨还要抵抗她,明明将两个不完整的魂魄融合,才能成为更完整的灵魂与意识。
“醒来吧,司玄,别抵抗我了……”宁卿咬紧下唇,见云之墨不听劝阻,便只能收回那些回忆,全心扑在了调动上古咒印之上,只有让咒印封锁住他如今的第二缕魂,才能找到机会,让真正的司玄醒来。
有那么一瞬,行云州仿佛回到了晴天之时。
苍穹神明降下的光照亮了行云州每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摧毁了那些阴气沉沉的雨,仿佛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他们在很久之前就盼着雨停,这一刻,雨终于停了。
暴雨连天的行云州出现了阳光,而四季如春的潼州却意外地下起雨来。
奚茴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云之墨了,他也不知去哪儿了,只将千目留在了客栈里陪着她。那浑身眼珠的恶鬼前两天因天晴躲在床底下,今日难得落雨,乌云覆盖在晏城上空,意外有种曾经轩辕城出事的前兆,千目才从床底下爬出来。
奚茴一双眼与他那浑身的眼珠子彼此瞪着,有些委屈地噘着嘴。
明明前不久才知道自己将死,却在得知这个晴天霹雳后迟迟未见到想见之人,她怎么会不委屈?
千目安慰道:“奚茴姑娘放心,焱君虽走得匆忙,但没忘让属下护着你,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奚茴哼了声:“他心里当然有我。”这她自是知晓,何须千目来提醒。
千目又道:“若是焱君久去不回,必会在客栈外设下结界,如今没有结界阵法,想来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奚茴再哼:“这话你昨天糊弄过我一次了,你不是说你那眼珠子能看尽天下事,怎不知云之墨跑哪儿去了?”
千目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有胆子用自己这些眼目去跟踪云之墨,那不是找打?
不等千目再想个理由哄好奚茴,晋岚王府率先来人。
来的不是旁人,而是总跟在林霄身边的小厮,之前奚茴砸林霄脑袋时他也在旁边。
来人说,相逢即是朋友,奚茴来自行云州,而林霄娘也来自行云州,他们算半个乡亲,故而世子爷请奚茴入府吃宴。
第78章凌霄锁月:十
◎神仙姐姐是不会伤害他的。◎
奚茴与林霄又不多熟,便拒绝了对方的邀约。
千目在她拒绝前一直没说话,得知奚茴不去后才松了口气,待晋岚王府的人走了之后他才从黑暗中出来,低声道:“那王府里有怪物,奚茴姑娘不去是对的。”
“怪物?”奚茴有些惊讶:“你去过?”
“去过,险些死在里头。”光是想起来,千目便心有余悸。
奚茴纠正他:“你已经死了,据行云州的卷宗记载,你死了两万多年了。”
千目竟无语了会儿,又道:“我说的,是彻底消亡。”
提起关于死亡的话题,奚茴难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重新坐回了窗边,看着晋岚王府的小厮撑着雨伞快步往回走,而因为这场说来就来的雨,街上行人三三俩俩,前段时间还因外来人变多而热闹起来的晏城,一夕间安静了下来。
“千目,你还记得你死之前叫什么名字吗?”奚茴问:“我听人说,人死了之后很少会有能保全意识的,绝大部分的凡人都会在魂魄离体的那一刻忘却生前的快乐、痛苦、烦恼与忧愁,归于游魂一缕,自然而然地轮入鬼域。”
若连生前经历都忘了,必然也不会记得姓名,和对她而言最终要的人。
奚茴虽是行云州人,可也是凡人,便是行云州里活着时再厉害的仙使,也有死后将活人忘得一干二净的。
“不记得了。”千目道:“您也说了,我死了两万多年,那么久远之前的事儿,谁还记得呢。”
“那你记得什么?”奚茴又问。
千目道:“记得我是从渡厄崖被人丢下去的,大约是走运,我的眼珠子多,分身也多,虽被剥夺了一部分的命火,却难得在问天峰下生存下来了。当时焱君见我有些自保的能耐,许是认可我,也许是好奇,便没为难我,甚至在后来我替他办成了几件事后,得到了焱君的重用。”
不得不说,在渡厄崖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行云州被结界庇护后六万多年,在千目之前被丢入渡厄崖下的恶鬼比比皆是,他也不是第一个从命火中逃脱的鬼魂,那些恶鬼大多在鬼域划地为王,千目没少受欺凌。
恶鬼之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过他们统一惧怕封印之地的男人,那个男人拥有剥夺灵魂中命火的能力,只要他将命火收走,任何灵魂也别想再存于世间。
千目不是多血腥残忍的恶鬼,他的魂力也无法凝聚成攻击性,唯一的能力便是能将他人的眼目化为己有,多了些逃脱的本事和打探消息的本事。
云之墨虽时常惩罚他,但也同样庇佑着他,这两万多年来只有千目摸通了对方的脾性。跟在云之墨身后,有所依仗,总好过与其他恶鬼争夺地盘,时间久了,他亦可以借着云之墨的势狐假虎威,云之墨还不会管。
提起过去,千目有些滔滔不绝,奚茴也颇为感兴趣地听着,待到对方说到见她从命火中活着掉入封印之地后,奚茴打断他。
“那你说,我死后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样,保全自己的意识与意志,成为一个能自我决定的鬼魂?”奚茴道:“你也说我很特殊。”
这种特殊性,不代表她死后必能保全魂魄完整,但千目会察言观色,立刻恭维奚茴:“姑娘这么聪明,况且有焱君在,怎么也不会轻易死掉的。”
奚茴自有些小聪明,如何听不出鬼说的当然是鬼话,可不妨碍她在听到这话后心情好了些。
只是心里对云之墨的想念越发重了,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儿,办何事,又何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