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在室外,在在一座坟墓旁。
坟墓前站着一个人,正在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
那已经是年轻时的路忍嘉了,比林嗔认识他的时候,还年轻几岁。
只是,林嗔认识的那个路忍嘉是笑着的,眼神也是有光彩的。
这个却不是。
这个人的眼睛,是暗淡着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幻觉47号。路忍嘉道,你要给我讲笑话吗?快讲吧。你小路哥现在心情不太好。
嘉嘉。林嗔叫道。
路忍嘉撇了他一眼。不讲吗?等下就没有机会了。
什么?
有东西在追我。路忍嘉平淡地说。追了很久了,很多很多年,我感觉它们就要追上我了。
追上了然后呢?
然后带我去见我爸妈吧。路忍嘉无所谓地说,我很想见他们啊。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不要被它们追上。林嗔说,他的声音在发抖。嘉嘉,不要被它们追上。
这哪儿由得我啊。你这个幻觉有点奇怪。路忍嘉说。
他平淡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啊,它们来了。
他听起来,甚至有点愉悦。
可是他的背后,除了夜,明明什么都没有。
林嗔突然想起,路忍嘉曾经说,会带着他跑,会拽着他,不放手,跑得比那些追着他的黑暗还要快。他想起路忍嘉说,我们跑得足够快,过去就追不上我们了。
他就伸出手。
奇异的,这次他碰到路忍嘉了,
嘉嘉,这次我带着你跑。
他牵着路忍嘉的手,他拉着路忍嘉跑,往前,小路,大路,只要有路,就跑下去。
他是灵魂,他不会疲惫,他就只是抓着那手,然后跑下去。
跑着跑着,他发现,时间在后退。从夜里,到傍晚,到正午,到清晨,到日出,时间在后退!
他更用力地攥住路忍嘉的手,想要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了:就让他带着路忍嘉一起,跑回到更远的过去吧。
似乎跑到了什么光路上,周围是一片刺眼的光与影。
身后追赶他的东西早就不见了。
他们在荒芜中奔跑,可是他不放手,死也不会放手。
慢慢的,路到了尽头了。那尽头处是一扇光门。
路忍嘉是想退缩的,可是他牵着路忍嘉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那是过去,亦是将来。
门外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
太阳懒洋洋的,风也很温柔,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阳台上,一个女人在温柔地用吹风机帮他吹着头发,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本笑话书,绘声绘色地念着,把男孩逗得笑个不停。
你们来了。女人侧头看他们一眼,微笑着说。
男人朝林嗔招招手,林嗔走上前去,男人就将那本笑话书塞到他手里,笑着对他说:你来讲一个。
林嗔低头去看,翻开的那页里,正是那个他讲过好多次的笑话。
林嗔念:李建军,杀手,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因为他数学不好。
那个五六岁的孩子被逗乐了,笑个不停,甚至抱着肚子滚来滚去。
路忍嘉看着那个孩子,看着面前的男人和女人,眼睛已经湿润。
他知道他们是谁。他当然知道他们是谁。
随后,那个女人放下了吹风机,和男人一起,向路忍嘉走来。
他们都微笑着,他们的眼睛是这样的温柔,世界上最最轻柔的风,也就是这样了。
嘉嘉。女人在叫他。女人好美啊,阳光整个将她笼罩,路忍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女人温柔地看着他,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去擦他的眼泪。
妈妈好想你啊。嘉嘉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女人说。
辛苦吗?他不知道。路忍嘉就只是在哭,他什么都说不出了。
嘉嘉已经长这么大了。男人说。他眷恋地看着女人,又看着路忍嘉。爸爸妈妈答应陪着你长大的,可是爸爸妈妈失约了。
我的嘉嘉,你走了好远的路回来。女人说。你过得好不好?累不累?你你会笑吗?你会觉得幸福吗?
路忍嘉哭着点头。
妈妈愿意献出所有的一切给你。所有的一切,妈妈都愿意。女人几乎是叹息着说,嘉嘉,你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记住了吗?嘉嘉,爸爸妈妈永远爱你。男人说。
记住了。我记住了。路忍嘉说。
他伸出手,但是那两个人就只是微笑着的,眷恋着地望着他,随后融化在了阳光里。
路忍嘉追着那光就想往前走。
他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了。
他记起来了,还有人在等着他。
回头去看,林嗔就站在那里。
嘉嘉。林嗔说。
嗔,你找到我了。路忍嘉说。
他低着头,靠在了林嗔的肩膀上,他一边哭一边笑,那泪水将林嗔肩膀上的衣服都打湿了。
他说:我差点忘了,我也曾经是爸妈疼爱过的小孩。
第72章从此以后,此间没有神明
午后的阳光晒得一切都昏昏欲睡。
路忍嘉的头埋在林嗔的肩膀上,手环着林嗔的腰。衣服被眼泪浸湿了一片,林嗔低下头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小段脖颈。
他轻轻地抱着路忍嘉,甚至不敢抱得太紧。
只是只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
很快,路忍嘉就不再哭了,他抬起头来,用手抹了两下自己的脸。
他看起来更像是林嗔认识的那个路忍嘉了。
嗔啊,是不是得回去了?他说,还是不用回去了,我已经死翘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