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里小卖部的生意,楼岚一开始就知道做不长久。
世界上从来不缺少眼红的人,眼看着他生意火热,不可能没人动心。
楼岚就一个没根没基的小农民工,哪保得住这活儿。就像工地食堂那样,小卖部也是个“肥差”,大老板那里就算动心思的不是他老婆,保不准就有个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动心。
人家一句话的事,自己这边就得乖乖滚蛋腾出位置。
楼岚早有准备,拿的货都不多,半点没吃亏。离开工地后,他也没直接去火车站买票,而是先去了一趟之前他就看好的一家大型服装批发市场,在那里过秤入手了两麻袋滞销货。
用扁担往两头一挑,担子就轻轻松松往火车站走。
七月份正是火车淡季,衣服又不重,楼岚都不用额外付钱,一张火车坐票就占据了大半个车厢,舒舒服服坐了两天一夜,回到了省城。
也不逗留,叫了人力车直奔长途客运站,一路颠簸辗转,直到半夜的时候才抵达小县城红扇县。
九十年代,各种宾馆都冒了头,招待所已经不复从前的“贵不可言”了,花个几块钱,就能得到一个狭窄的单间以及一壶热开水。
在火车上埋汰了两天,楼岚用开水兑着热水洗了个战斗澡,出来后把门一堵,倒头就睡。
县城下有个仙人镇,名字挺好听,地方却并不咋富裕。
距离镇上半个多小时脚程的红星大队东然村村坳子里,一座独门独户的石头房子伴随着家里的一声公鸡鸣叫,开始有了第一声响动。
这家的女主人张怀秋摸黑下了床,也不用点灯,踩着布鞋走到门口边,往门背后的墙缝里一摸,就摸到了卡在里面的梳子。
一边打着哈欠往外面走,一边梳头。
等走到房子外面依靠着一棵高大核桃树搭就的简陋斜棚里时,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被她三两下干净利落地编成了一条粗辫子甩到背后。
外面依稀能看见些许影子,正是麻麻亮的时候。
张怀秋进了棚子,从泥巴灶膛边沿凹进去的洞里掏出一盒火柴,推开摸出来一根,在侧面的纸片上一擦,一抹橘黄的火光就亮了起来,成为这座石头房子里唯一的光源。
不多时,青色的炊烟摇曳升起,最后飘散在空中。
有柴草燃烧的气味在空气中氤氲扩散。
七月份,正是田地里庄稼为秋日丰收努力挣扎的最后一个阶段,这时候尤为重要,勤劳的庄稼人都会密切关注着田地里的状况以及天气变化。
前两年就是七月里头忽然下了鹅蛋大的冰雹,白白糟蹋了不少还没长老的玉米稻谷,像油菜籽这种只有成熟了才有价值的作物,庄稼人更是只能含泪忍痛拔了当柴烧。
当然,那样的□□一般还是不常见的。七月份的农活主要就是除草,以及最后一波施肥。
斜棚里的土灶是张怀秋用黄泥混着切碎的稻草糊的,技术不太到位,能用,但有点吞火亏柴,用一段时间后还开始出现裂缝。
但也只能先凑合用着。
家畜圈跟茅房单独安置在院子右边,用青石板侧竖起来做了个成人半腰高的墙,上面就用木头围了一圈防止猪跑出来,房顶则是竹篾板加茅草。
四面漏风也没事,反正到了年末最冷的时候,猪也该出栏了。
这会儿听到有了动静,饿了一晚上的三头猪都躁动起来,昂昂叫唤,还一个劲爬起来用嘴去拱横木。
张怀秋被吵得心烦,吆喝了两声,猪根本听不懂,闹得更凶。
“一个个的,成天光吃不长肉!”张怀秋骂了一句,手上加快速度。
灶膛有个大铁锅,铁锅里装的却不是早饭,而是热的猪食。猪食每天傍晚做晚饭时顺带煮好,分两顿喂给猪,边沿煨着给鸡鹅加餐催蛋的红薯。
过了铁锅,在该冒烟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深口的锑锅。等猪食热好了,锑锅里的水也烧热了,张怀秋忙而不乱地把猪食从铁锅里打出来先晾着,一边熟练地从锑锅里打出热水转到旁边小灶上继续烧。
小灶用的就是耐烧的木柴了,火烧旺以后她就提着潲水桶去把吵闹不休的猪给喂了。
一边喂一边烧火做饭,等喂完了,红薯稀饭也烧开了。
张怀秋拍着身前的草木灰屑迈过门槛进了屋子里,把两个大一点的女儿叫起来。
“大妹。该上山了。二妹,快点起来煮饭,水已经烧开了,注意点别打翻了啊!”
楼燕今年六岁,刚上小学的年纪,可作为家里的大姐,她已经跟着母亲干了两年的活儿了,饭也能自己做,是张怀秋的小帮手。
这会儿听见妈妈叫她,尽管很困,困得眼皮子都黏在一起睁不开,她还是不吵不闹地揉着眼睛坐起来。
夏天也不需要再穿衣服,都是昨晚上洗澡后就直接穿好睡觉的。
楼莺就不大乐意了,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只虾,满脸不高兴,嘴巴都嘟得能挂油瓶了,口中含糊不清地抱怨:“我要睡觉,妈你喊大双她们煮”
话还没说完就又囫囵睡了过去。
小孩子的觉总是多得很,就像她们白天那总也用不完的精力一样。
看女儿那困顿的样儿,张怀秋也是心疼得紧,可没办法,庄稼不等人。
张怀秋拍着二女儿的屁股笑骂道:“大双小双才多大?快起来,别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又睡着了。”
上次就是没等二妹起床守着火她跟大妹走了,结果这小丫头一个不注意睡着了,等她们回来了才发现灶膛里冷清哑火的,锑锅里的稀饭更是半生不熟。
gu903();楼莺显然也记得那回事,自知理亏,哪怕满脸不高兴,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