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从神色如常地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递过去,守将借着火光仔细查阅,并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当然不会有破绽,毕竟这上面的印章是世子亲手盖上的,沈从原本就有这么个任务,只是时间从明日一早改成了今夜,车里的人也换了。
沈从等着守将放行,然而守将把文书递回来后,却没有开门,而是道:“沈大人,您不能出城。”
沈从心跳一紧,“为何?”
守将一抬手,便有一队兵卒将他们围了起来,“世子交代,今夜不能让您出城。”
沈氏等人离城门仅差几步,却被扣了回来。
当沈从被人押着跪到燕衔玉面前时,他慌得手足无措,“世子……”完了!世子算无遗策,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唐枕挥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朝廷兵马一再溃败,如今已经打到京都去了,燕衔玉趁着唐枕攻打朝廷时突袭了沂州,却被那种威力惊人的火炮轰了回来,明明唐枕并不在,可是他却像前世一样无力。
燕衔玉能接受自己败给唐枕,却难以接受那些追随自己的人失望的目光。
看见沈从跪伏在面前瑟瑟发抖,他叹了口气,“连你也觉得我现在没用了,所以觉得可以瞒过我轻易将人带出去?”
沈从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觉得燕衔玉刚刚吃了败仗,没有功夫会理会他,况且他以前也从来没有对沈氏有过什么想法,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对沈氏下手,所以才冒险在这个时候将沈氏带出去。只是没想到,燕衔玉表面云淡风轻,其实一直暗中派人盯着沈氏。
沈从觉得自己完了,他磕头恳求,“世子,我姑母沈氏只是个无知妇人,她还爱慕虚荣,当初唐家落难,她毫不犹豫弃之而去,唐枕十分看不起她,就连我那表妹,也耻于提起这样一位母亲。世子,若是拿她来胁迫唐枕,唐枕不但不会买账,还会以此为借口对锦州赶尽杀绝啊!”
燕衔玉审视着他,“有没有用,总要试试才知道。”
沈从一下咬牙。
燕衔玉:“既然你说沈氏没什么用,不如拿你来当筹码,横竖你也算是唐枕的舅兄,又没得罪过他,唐枕是个重情义,应当不会对你见死不救。对不对?”
听见燕衔玉要拿他当人质,沈从的脸色立即白了,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唐枕能奔赴千里只身犯险救出唐玉芝,那是因为他们是兄妹,自小感情深厚,唐玉芝出嫁还是唐枕亲自盯着。
可是他跟唐枕是什么关系?他当初甚至还觉得唐枕照顾不好表妹,自以为是地想带着表妹一起走。换做他被当做人质吊在城楼上,唐枕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
可……如果他不应,难道要让姑母去受死?
沈从想起姑母从小对他的照看,他年幼失祜,姑母和他的母亲无异啊!
沈从微微颤抖着低下头,“愿为世子赴死。”
他竟然不喊主公了。燕衔玉非常失望,“虽说你才干浅薄,好歹在我手下当差多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冷漠无情之人?”
对上沈从愕然的目光,燕衔玉心内叹气,觉得这些人,全都跟他那个父亲一样,没有一个人真的懂他,理解他,为什么,他们就不肯相信他是一个重情重义、恩义厚重之人呢?
第102章我就是这样一个冷……
我就是这样一个冷漠无情之人?
听到这话,沈从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想看一眼这位他发过誓要终生追随的主公,却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名侍卫,“世子,不好了,唐家兵马攻过来了!”
沈从闻言抖了一下,更加担忧起自己和姑母的安危来,虽然世子嘴上那样说,可是这种危急关头,与锦州的利益相比,那点情分算什么呢?他可以死,但他死了,姑母该怎么办呢?她还有谁能依靠?
沈从心乱如麻,待要开口,燕衔玉这时却已经大步从他身边走过,面色严峻地离开了府邸。跟随在燕衔玉身边的人也潮水般涌了出去。
沈从犹豫片刻,很快爬起来跟在后头奔了出去。即便到了如今,燕衔玉身边的人也没有阻拦他行动,沈从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慢了半刻才登上城楼,可等他往下一望,看见底下那密密麻麻的唐家军队,顿时浑身一麻,只觉后脊梁都浸在了冰水里。
跟各方势力不同,唐枕从不买马。当他被册封为安州王执掌四州时,很快就有马商想要与他交易,也有想要拉拢他的势力提出赠送良马,但唐枕从未接受。
各方势力试探良久,最后不得不承认,唐枕也许真的跟他在京都中表现的一样,是个无欲无求忠心耿耿的良臣,那时候没有人认为唐枕对争夺天下感兴趣。
毕竟没有马,唐枕手底下的兵再厉害也很难走出那块地方,他要是想攻打别人,没准人家连孩子都生了,唐家军也没跑到地方。
一直到唐枕真正开始展露他的野心,各方势力才知道,原先的他们有多天真。
没错,唐枕是不买马,因为他压根就不需要!那种叫单车的东西,骑起来比马可方便多了,还省了马草豆粮!更稀奇的是这玩意跑起来动静小,探子伏在地上压根听不到多大动静,往往要等唐家军接近了才能发现。
更可怕的是那些火.枪火.炮,这世上怎么会又这样一种武器,还未接近就能将城门炸个粉碎?唐家兵马本就凶悍,再有这些利器加持,哪方势力见了能不弃械投降?
此时此刻,沈从站在城楼上,看见的就是那些在夜色里也泛着光的单车火.炮。
远远的,有道声音嘹亮地传过来,“大将军仁善,只要锦州开门归降,决不伤你们一兵一卒。”
燕衔玉眼力不错,他目光直直盯住对面正中,那个姓陆的主将旁有个宽袍大袖、腰佩长剑的文士,可不就是谢子归?
今晚的月实在太亮,亮得刺眼,站在燕衔玉旁边的谢文山瞧见谢子归,面色变了变,低声对他道:“主公,那是谢氏嫡长子谢回,和我有隔了几道的亲戚关系。不如……”
燕衔玉明白谢文山的意思,他想通过与谢氏的关系,请谢子归做说客,以期保下燕氏。但燕衔玉清楚,这不可能了。
唐枕想要的是仅仅是锦州归顺么?不,他不止不满足于只占据那几州之地,更不满足于只当个世家拥护的皇帝,他的野心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大,他明摆了是要推翻与士族共治天下的传统,建立只受他一人统治的王朝。
燕衔玉按在女墙上的手用力到发疼。
他望着那些威力巨大的火炮,想着唐枕那与生俱来的力量……羡慕嫉妒得几乎要红了眼睛。他不明白老天何以这样不公,给了唐枕力量不够,还要给他所向披靡的武器。
那他重来这一世有什么用?一番挣扎后成为唐枕的垫脚石么?
燕衔玉恨呐!
轰隆一声!却是久久得不到回应的唐家兵马开了炮,霎时间城楼上的所有人只觉地动山摇,加固了好几层的城门已被轰开一个洞。
燕衔玉:“慢着!”
又是轰隆一声,城门又破了一个洞。
燕衔玉:“我宁死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