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枕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睡梦中蹙了蹙眉头,婉婉再去挣,高兴地发现唐枕的力道松了,最后她一根一根将唐枕的手指掰开,这才总算走出了屋子。
合上舱房的门,婉婉一转身就看见朱二站在不远处焦急地望着,见她出来才上前几步小声问:“大将军怎么样?”
婉婉:“唐枕已经睡着了。”
朱二满脸担心,“那他的伤……”
婉婉:“大夫已经包扎过了,你放心,唐枕身体好,很快就能痊愈的。只是有些发热,睡一觉吃些药就好了。”
然而即使婉婉这样说,朱二还是一直叹气,“大将军也是,好说歹说都不让我们跟着,若是让我们跟着一块去,何至于让他受伤?”
唐枕和婉婉此番赴京,自然也是带了人的,只不过因为担心引人注意,统统打散了从不同的道路走,加上朱二一共四十五人。
如今唐枕将妹妹救回来了,自然不再有顾忌,也就乘上一条船返回安州了。
听了朱二这话,婉婉便道:“若是让你们一道去,你们对上蒋家和锦州的人马,难免要有伤亡。”
朱二浑不在意,“能为大将军慷慨赴死,是我等福分,岂能因为惧怕受伤就躲在一旁?”说到后边朱二渐渐激动起来,生怕婉婉和唐枕担心他们的忠心,“夫人,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我们宁肯自己豁出去性命,也不愿让大将军有分毫损伤。”
婉婉当然明白朱二等人的忠心。于是她眼睛里渐渐漫出了笑意,语气也因为想起了唐枕而更加温柔起来,“朱将军的忠心,我和唐枕自然都是知道的,正是因此,唐枕才不允许你们同往。”
朱二闹不明白,憨憨地问:“为何?”
婉婉笑道:“因为被掳走的是唐枕的妹妹妹夫,因为这是唐枕的私事。在唐枕眼里,你们都是守护一方的忠勇之士,你们应该为保家卫国而战,为驱逐匪徒而战,就算战死,也是英烈之军,死后姓名记载在英烈榜上供后世瞻仰,而不应牺牲在唐枕的私事上。”
听了这话,朱二大受震撼,他说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受,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夫人,只觉喉头哽咽眼睛发酸,“夫人,属下……属下明白了,大将军对我们好,我们不会忘。”说着他倒退几步就要离开,又突然想起来忘了什么,匆忙朝着婉婉行了一礼后才火烧屁股似的跑远了。
这艘楼船不算大,但也能装下上百人,朱二等四十名军士在下层舱房中住得十分宽敞自在,但因为忧心大将军病情,面上多少有些闷闷,此时见朱二回来了,众人忙跳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朱将军,大将军如何了?”
“朱二哥你见到大将军了吗?”
“大将军伤得重不重?夫人可有吩咐什么?”
“哎呀我们都要急死了,朱二你快说啊!”
朱二此时心情还没缓过来,他是个纯粹的武夫,努力识字还是夫人开了扫盲班之后的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内的感动,只好将夫人说过的话复述给大家听。
朱二说完以后,船舱里久久无人说话,仔细一看,每个人的眼睛都微微发红,明显心中都有动容。
“能追随大将军,是我们的福气。”良久之后,有人开口了。
第一个人开口之后,后边再矫情的话也有人说了。
“我早就说过,大将军和夫人都是大好人!”
“我从大将军还是个纨绔公子是就跟着他了,那时候人人都说大将军为人吊儿郎当,但我知道大将军是大好人。”
“能跟随大将军,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是啊,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他们这些人,有的已经跟随了唐枕数年,有的原本是唐家的家丁,有的是石啸攻城后吸纳进来的降兵,无论哪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
跟着唐枕暗中赶赴京城时,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即便大将军神勇盖世,他们也并不认为大将军会亲自动手,他们这些跟随大将军的,理所当然要鞍前马后冲锋陷阵,没有人想过,大将军说让他们护送,竟真的只是护送,进入京都、被蒋家和锦州兵马围困,大将军没让他们沾上一点儿,从头到尾他们都只呆在船上等着迎接大将军救人回来。
他们一开始怎么也想不明白,发现大将军受伤回来后甚至陷入惶恐当中,以为大将军已经将他们当做了废棋,已经不想用他们了,谁能想到大将军竟然是那个意思,谁敢想呢?
他们这些人,都是些粗鲁武夫,在跟随大将军之前都是底层草根,真真正正草芥一样的贱命,连他们自己都不将自己的命当成是命,也不将自己当做是人。
可是大将军不止真真切切地当他们是人,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甚至……看得很重很重!
朱二这样一个大块头大老粗,都默默在角落里掉了一会儿眼泪,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道:“这不公平!”
众人齐齐抬头看他,眼神带有警告,大有他敢说一句大将军的不是,他们就敢不顾品级将他揍一顿再说。
朱二:“凭啥?凭啥大将军这么好的人只能当个将军,凭啥京城里那些人就能当大官做皇帝?”
众人:……
对哦,凭啥?他们大将军能上天入地,凭啥就只能当个将军,而京城里那些卑鄙无耻的酒囊饭袋,凭啥就能当皇帝?
数日后,唐枕磨磨蹭蹭的,终于让高烧和手上伤口同时痊愈了,他们乘坐的楼船也彻底离开京都地界,进入了安州的势力范围,正停在其中一处码头边补充物资,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外面流传的童谣。
“天下势,分必合;将星在,帝相显,天下至尊舍弃谁……”
唐枕眉头一拧,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正跟自己打了结的衣带作斗争,让婉婉也听听。
婉婉听完了,冲他点点头。
唐枕眉头拧得更深了,“这就离谱,胡说八道,找个人出去辟谣,谁说我要当皇帝了,我唐枕要做就做主席!”
第100章唐枕说他想要做主席,……
唐枕说他想要做主席,不想要做皇帝。
我问他主席是什么,他说是人民的大家长。
我当时便问他那不也跟皇帝一样吗?他说皇帝是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可是主席不一样,等他干到不能干的时候,就会挑选一个合适的继任者成为下一任主席。
唐枕当时仰头看着天,“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还早,哪怕我有了主席的名分,也很难做到我想要的一切,也许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样的盛世。但那又有什么所谓,我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我总听不得他说“问心无愧”这样的话,因为这样的人往往问心有愧,他每每提起,我都要想起那天夜里他发着烧,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的模样。
我说,可你这样,你那些部下臣子能同意吗?
我到现在还记得唐枕当时的模样,他微微歪了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是惊异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他们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