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不忍打断他此刻美梦,懒得告诉他,季家这一脉,恐怕也就到她为止了。
“姑娘!”老翁双膝落地,又直愣愣向她跪下,滚烫的泪自他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珠子里涌出,一张满是褶皱的脸已然哭得涕泪纵横,“老爷少爷的身子还有去处,姑娘若有心,可到山东长乐镇西边落安山上打听打听,老奴也只晓得这些了。奴才老了,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不能再为季家尽力,是奴才无能……”
“也……也不怪你…………”她最不懂安慰人,这一刻费尽心思也只憋出这么几个字,已是艰难,“我得走了,见过我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往后……我会想办法照顾一二。”
老翁拿袖子胡乱抹一把脸,恳切道:“姑娘保重。”
“嗯,你也保重。”
直到柳黛走出前厅,面上仍是木呆呆模样,仿佛被人一棒子击中脑袋,头骨底下嗡嗡地响。
不知不觉回到来处,李茂新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发呆。直到苏长青说:“是时候出发了。”
她才回过神来,应一句“好”。
气得李茂新直呼不公平,凭什么只有苏长青说话才管用,分明他也是她患难与共的好兄弟呀。
离开这座老迈阴森的宅院时,柳黛回头看了许久,她伸手去触眼角,摸到一片冰凉的泪痕。
这才想起来,走时忘了给老翁赛几两银子,就让他两手空空回去,亏得还有苏长青替她操办周全。
一提旧事她便慌乱无章,分明她当年还在月如眉腹中,对外面的阴谋算计、腥风血雨,一无所知。
李茂新走在前头,见她半晌不跟上,便要返回去看,被苏长青一把拽住,拉扯着往前赶路。
李茂新咕哝说:“怎么回我家,你比我还积极?”
苏长青反问:“难道你不想回?”
“我当然想啦!”一想到回家,他便高兴起来,随即对着远处山川河流大喊,“普华山庄!老子回来啦——”
第51章普华山庄51“娘,我去南疆。”……
普华山庄51
“娘,我去南疆。”
郑彤身负长剑,一身劲装,跪在郑夫人床前。
床上的郑夫人已然被冰冢折磨得不成人形,她面容惨白,双目空洞,皮肤枯槁,俨然一具行尸,正在快速地不可抑制地向死亡奔去。
见女儿决心已下,她当下就要起身,却无奈身上无力,仰起又落下,还接续来一阵猛咳,咳得心肺俱裂,也听得人心生惶恐。
郑彤忙伸手将她扶起来,再慢慢为她拍背顺气。好一会儿功夫,郑夫人才止住咳嗽,直起身来,顶着一双茫然灰白的眼睛,看向郑彤。
“彤儿,你不能啊……南疆乃虎狼之地,中原人若无向导,那必是有去无回。娘不允许你去冒这个险!”
“为何不能?我要去找血月草!”郑彤眼神坚定,似壮士出征,“崖山我都上过,还怕再去苗寨不成?”
“上回是柳黛有心放纵!”眼见劝不住女儿,郑夫人急得身子都发颤,她望着郑彤右边脸上血痂掉落后露出的粉色肉芽,方才还想要伸手去碰她面颊的手立刻收了回来,心下似刀割一般,痛了又痛,“那柳黛心思歹毒,若再度遇上,你以为她会如何对你?崖山上有千万种折磨人的法子,哪一种你都受不住……我儿,听娘一句话,娘没事,你就乖乖待在九华山,哪也不去,嗯?”
她充满希冀地,几乎是乞怜似的望着郑彤。
但郑彤未被说动分毫,她立刻摇头,“是我引狼入室,才害得母亲受此折磨。如不能带回血月草,我郑彤枉为人女……”
“彤儿!”郑夫人尖叫着打断她,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懂事!多事之秋,我与你父亲皆是焦头烂额,你偏还要一意孤行,惹是生非,你就不能体谅体谅父母么?彤儿,娘求你了……”
“所以爹娘始终认为女儿是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累赘?”
郑彤的面容急剧地冷却下来,她挑出一种极其疏离的眼神对住郑夫人,身子也往后退,伸手抽出一只软枕让郑夫人靠在背后,也顺带撤回了自己的手臂。
“彤儿,你知道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只是……娘只是……”只是连解释也无从解释。
郑彤冷冷道:“爹不愿意去,那是爹怕她,可我不怕,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没什么可怕的。”
“倘若遇上了,你以为你有几分胜算?”
“若是一分,也值得一拼,我不信我九华山的功夫如此不堪一击。”郑彤咬牙,似乎又回想起那日被柳黛捏住咽喉的窒息感,她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在咬死猎物之前,还要握在手里慢慢折磨个尽兴。
郑夫人道:“你觉得,她当日对你……用了几分力?”
“五分,至少五分。”郑彤笃定道,“她打我一个毫无防备,若是以命相搏,她未必能赢得如此容易,况且我此行为的是血月草,未必会遇上她,但即便遇上了,我也不怕。”
她内心一直有一股怪异而扭曲的念头,她迫切地想要见到柳黛,她想让柳黛看看,清清楚楚、认认真真地看一看,那一场大火没能带走她的性命,却也毁了她的人生。
而柳黛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悔意吗?
还是继续我行我素,对于她的刻意为之嗤之以鼻?
她不知道,也猜不透,唯有直面相对才能得到答案。
郑夫人不住地摇头,“你根本不了解她……”
“不许去!”门被猛地推开,一片白光掉落屋檐,让人一时间睁不开眼。
是郑云涛怒气冲冲闯进来,照旧是一张严父脸孔,“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别给我找事儿!”
若是往常,面对眼前疾言厉色的父亲,郑彤多半已经喊着“是是是”“对对对”,继而把身子缩成一团贴墙绕道走,但这回她不但不逃,还讥诮地冷笑一声,“爹教训女儿有什么用?拿不住柳黛,也不敢再上崖山去寻血月草,只会在这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冰冢折磨得生不如死,简直是懦夫之举!”
“你——”郑云涛被气得吹胡瞪眼,他一抬手要打,却又望见郑彤被烧毁的半张脸,这一巴掌无论如何打不下去,僵在半空,与扬起脸等着挨打的郑彤沉默对峙。
直到郑夫人在床上孱弱地唤上一句,“夫君——”
郑云涛这才收起手,转过身背对郑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