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匣子沉而缓地推开后,被长头发包裹着的灰白色半透明小人伸出了纤细手指,如掀帘子般拨开了自己的头发。
剑经睁开了眼。
那双如阴雨天般的眼睛盯着来人,其中蕴蓄着雷电将至,暴雨将泻般的恨意。
“你还想来耍我?”剑经咬牙切齿,对于眼前这个少年没有一点信任感。
宁长久叹了口气,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觉得我这次还像骗你吗?”
剑经看着他平静的眼神,恨不得直接伸手将一双看似清澈实则尽是肮脏污浊的眼珠扣出来,“如果你是诚心的,就立刻把剩下的六招学完,让我进你的身体,如果不愿意,那其他话也不要说了。”
宁长久没有理会他,而是问:“我如果将剑经带在身边,是不是也一样?”
剑经没好气道:“一样?你把你头拎手上和装脖子上一样?”
这个精妙的比喻说服了宁长久,宁长久想了想,继续道:“那你进入我的身体之后,我该怎么样限制你呢?”
剑经再次愣住了,难不成自己还要教这个无耻小人怎么欺压自己?
“你当我是傻子?”剑经怒气冲冲。
宁长久如实道:“先前你一下子就占据了严舟的意识,这让我有些担忧。”
剑经愤愤道:“我都住进你屋子里了,你还不让我用用你的脑子?你什么猪脑子?”
宁长久起身,道:“既然你要这么谈,那没什么好谈的。”
说着,他伸手想要去合匣子。
“等!等等!”剑经大声喊道:“谈谈我谈还不行吗?要不你先把剩下的六招学了?”
宁长久平静地盯着它。
剑经最终叹了口气,道:“唉,还是老人家好相处。”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吧。”宁长久道。
剑经道:“严舟是个将死之人了,他空有一副身躯,精神意志是很薄弱的,我在他身体里呆了这么多年,想要占据他当然易如反掌,但偏偏他又立了个血誓,我哪怕占据了他也是走不出书阁的,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按兵不动。但你不一样啊,你血气方刚的,我哪怕占据了你的身体,也只能占据片刻的意识,而且这至少需要几十年的功夫。”
“几十年?”宁长久想了想,道:“具体是多少年?”
不等剑经回答,宁长久先唤出了自己的金乌,剑经见到了这金乌之后,吓了一跳。
他不认识这金乌,但是可以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神格,这种神格让憧憬自由的它想要钻回自己骨灰盒里,它觉得自己只要多看这只鸟几眼,身体就会被灼得透明,然后消散。
宁长久道:“这只金乌可以验证你说的话是谎言还是真话,如果你骗了我,你就有可能成为它的食物。”
“你骗鬼呢?”剑经勉强抬起头,道:“我可是神卷天书中孕育出的真灵,就凭你这只小鸟,还想吃我?做梦!”
宁长久看着它,嘴角微微勾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剑经虽然嘴上强硬,但是心中却也犯怵不已,它小心翼翼地看了那头来历不明的可怕金乌一眼,心中打着颤。
“回答我的问题。”宁长久道。
剑经将自己埋回了头发里,思考了许久,才道:“最多两年。”
宁长久道:“两年啊你的几十年可真短。”
剑经理直气壮道:“还不是为了骗你!”
宁长久点点头,收回了金乌。
剑经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它它真的知道我骗没骗人?”
宁长久如实道:“不能。”
“”剑经搓着自己的手,像在磨剑,满腔怒意压在心底。
同时,它也失望起来,它心里知道,如果只有两年期限的话,这个少年哪怕再喜欢富贵险中求,肯定也是不会同意的。
难道又要泡汤了?剑经心中哀嚎。
但宁长久思考了一会儿后却伸出了手,平静道:“教我后面几招吧。”
剑经瞪大了眼,“你认真的?”
宁长久平静地点头。
这六招招式同样透着诡异,就像是黑夜深处舞动着的影子。
宁长久在多次的杀人中,对于这种剑招有了自己独特的领悟,所以这最后的六招,他只是看了一遍,便可以一模一样地复刻出来了。
剑经感慨道:“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
宁长久显得有些不领情:“那是因为你自出生起就没出过天窟峰。”
“”剑经也觉得有些丢脸,它每日想着要自由,到头来几十年,却始终被困在这方寸之地里,兜兜转转走不出去。
宁长久学成了所有的十八式剑招,问道:“这剑有名字吗?”
剑经双目炽热,怪叫了一声:“你爱叫什么叫什么。”之后,生怕他反悔,身子弹簧般跃起,死死勾连住了宁长久,然后化作一道灰白色的光,拖着那本剑经,一同钻进了宁长久的身体里。
宁长久眼睁睁看着这吸血虫般的身体钻入皮肤,没有做任何阻拦。
“小龄,看到你师兄了吗?”陆嫁嫁敲开了宁小龄的房门。
正在和韩小素闲聊的宁小龄愣了一下,旋即她立刻感应自己的心绪,接着她发现师兄的心情好像很平静,摇头道:“没有哎,师兄又不见了吗?”
陆嫁嫁嗯了一声,道:“没事,我去找找他。”
“我和师父一起去吧。师兄肯定还在峰里的。”宁小龄笃定道。
陆嫁嫁道:“不用了,你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今天可能还会有大事发生,但别怕,师父会保护好你们的。”
宁小龄没有勉强,乖乖点头。
陆嫁嫁出门之后,便朝着峰主殿走去。
峰主殿位于天窟峰顶。
峰顶最为幽寒,其间白雪至今还未消融,雪中偶有冰莲盛放,开在殿墙的一角。
陆嫁嫁踏过峰顶的雪地,瞬息间来到了殿中,没有在平整的雪面上留下一片脚印。
她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中未点灯,一片昏暗,她蹲下身子看了看光洁的地板,并未见到有人来过的痕迹,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睁开剑目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接着,她终于在正殿的宗祖画像下找到了一点物品挪动的痕迹。
那是藏着剑经的地方。
但剑经的石匣子却还完整地放着。
“人到底去哪了?”陆嫁嫁寻找无果,喃喃自语。
隐峰,寒牢。
宁长久抱着一柄剑,席地而坐。
这是一个幽暗的角落,没有一缕光线可以照射到这里,水滴滴落的声音也显得遥远。
他利用隐息术敛去了几乎所有的气息。
他在这里等一个人,一个他要杀死的人。
他甚至不确定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但这些年,他的直觉很少欺骗他。
他总是觉得天窟峰中藏着危险。
至于这抹危险的源头,他原本以为会是翰池真人。
但此刻翰池真人明明已经离去,他的不安之感却不减反增。
他知道,这种感觉的根源与当天冰容的刺杀有关。
宁长久原本认为,冰容的刺杀是翰池真人策划的,但是他却也想不通翰池真人要杀陆嫁嫁的理由。
他觉得寒牢之中还藏着其他人。
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手搭在剑柄上,就像是一块生长在这里的石头,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息波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周围的世界安静极了。
这个过程寂静而漫长,甚至让宁长久生出了一种自己直觉错了的想法。
终于,钟乳石上的水滴不知道滴了多少下,前面的黑暗里,泛起了一丝空间的波动。
宁长久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线。
他勾了勾手指,收好了拦在甬道之间,用以探测行人的弦线。
那个气息越来越近,就像是一阵缓慢的风,也像是拉着沉重货车的老牛。
宁长久心如止水。
只可惜此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映照出的他的影子,否则他便可以施展镜中水月之法,彻底敛去自己所有的气息。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笃定,那个人发现不了自己。
“出来吧。”
声音的响起在这本就不算宽敞的甬道中显得突兀而沉重。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较大的老人。
这句突兀的话语令得宁长久心中一颤,险些控制不住隐息术,直接暴露身形,向后逃窜。
正当他在短时间内无法决意之际,另一道生命之息的波动泛起。
宁长久这才发现,这条狭长的甬道里竟还藏着人。
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
宁长久借着这个脚步声响起的缝隙,很快地遮掩住了自己暴露的一丝破绽,重新变回了极致的静。
“师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个声音谦恭而诚恳,隐隐带着强烈的期盼。
宁长久认出了那个声音,卢元白。
宁长久也很快想起,翰池真人出关的时候,卢元白曾说过,翰池真人是自己的半个师父。
那另外半个师父是谁,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了。
他是陆嫁嫁和冰容的师父,天窟峰的上一任峰主。
宁长久在峰主殿中见过他的画像,上面写的名字是晋飞白。
“你来了?”老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感。
卢元白道:“师父,翰池真人已经离开了天宗,您隐忍多年,终于可以出关了,我是来接您的。”
老人道:“是吗?那为什么你早些不出来?”
卢元白道:“谨小慎微,这是师父教给我的道理。”
老人点点头,道:“翰池真人走之前,是什么境界?”
卢元白摇头道:“我看不出来,但应该还未到五道。”
“峰底那条蛇呢?”老人又问。
“宗主骑着它一并离开了。如今环瀑山宗主之位虚席以待,只等师父出关了。”卢元白答道。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似犹不放心,道:“其余峰主如今皆是什么境界了?”
卢元白认真道:“悬日峰与回阳峰的一对姐弟不成气候,荆阳夏今日一战后伤势也未痊愈。”
“那么我那女徒弟呢?”老人又问。
“师妹还未晋入紫庭境,不足为虑。”卢元白答道。
老人极轻地嗯了一声,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师父,您还在犹豫什么?”卢元白问道。
老人收回了思绪,在黑暗中盯住了卢元白的眼睛,缓缓道:“那你如今是什么境界了啊?”
卢元白像是低了些头,他的声音明显地低沉了下来,显得愈发谦恭:“翰池真人帮我开了窍,徒儿如今才侥幸破入紫庭初境,在剑术上倒是有些造诣,其他的不值一提。”
老人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卢元白婉拒道:“我哪里敢班门弄斧呢?”
gu903();老人叹息道:“当初将你和冰容带回峰的时候,她还是个毛头丫头,你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