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说完这句话,长久地看了他一眼,每一句话好像都戳中了李缜的心,让他僵持着惨白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之后,他越过李缜,将门打开,临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李缜夹杂着怒气的声音,竟然没了一贯的冷静。
“四弟真的觉得无关紧要吗!”
一份盖上传国玉玺,货真价实的遗诏,对于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又会给他将来带来多少谩骂和唾弃,李绩不会不知道。
那人一脚踏出门槛去,日光将他的轮廓描绘出好看的光晕,挺拔又宽阔的脊背好像永远不会弯折,亦不会让步妥协。
“你尽可以来试试。”
李绩留下这句话,终于不再停留,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小小的院落里,李缜靠在轮椅上,肩膀微微塌陷,他扶着额头想了很久,越想眉头皱得越紧,直到日落西山,灯火初上,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连传国玉玺和遗诏都不能动摇分毫的那个人。
究竟是不在意呢,还是把那个人看得更重呢?
李缜不得而知。
景仁二十二年,在年末最后一场雪中走到了尽头,沈和光摩拳擦掌等了三个月,终于在大年初一改了年号。
泰成元年一月十五,容卿迎来了自己的生辰,同样也是她的及筓之日。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的生辰,知道的人大多数都死了,还活着的大多数都不在身旁,在身旁的,又都是生命里只与此刻的你有关的陌路人。
她只跟烟洛要了一壶清酒,坐在雪夜里望着头顶的明月喝了个酩酊大醉。
泰成元年,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沈和光给了前朝遗老三月的缓冲时间,三个月来,因李缜的归顺,
还横着脖子不肯称臣的那小部分人,贬得贬死得死,销声匿迹。
楚氏回了一趟楚家,固执强硬的老太傅也消减了气焰,算是默认沈和光的帝位了。
丰京浪潮退减,终于安稳下来,唯一让沈和光牵挂在心的便是剑南道的战事。
沈佑涟没能像第一次那样势若破竹攻下越州,对面不知是何高人指挥战事,明明是守城之战,这边却久攻不下,沈和光初时以为是自己儿子的能力问题,便又派去了曾追随自己作战的两员大将,却不想越州兵营在守城之时竟分出一支兵力由馀姚迂回,反将沈佑涟困在那里,如今是谁攻谁守,还真的不好说清楚。
在此之前,沈和光从来没有想到越州的兵马会壮大到这种地步!
军报呈递上来时,沈和光看了许久,发现对面似乎有一个极其阴险的人在指挥作战,初时先显露弱势可又不至于被完全击溃,诱敌深入后再团团包围,这些显然是故意为之。
而若要提起剑南道,就不得不提起卓家,沈和光想了半日,终于派人传唤容卿到宣室殿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不过马上就双休了,我争取双休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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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皇后二十九课。
容卿在宣室殿内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灯火温柔散落,映得金碧辉煌的大殿恍若白昼,明明祥和一片,静谧得却仿佛有暗波涌动,沈和光一直在伏案批阅奏疏,除了她刚进来时低头说了句“平身”,剩下只余绵长的沉默。
刑讯审问时有个手段,就是什么也不问,在漫长的安静中一点一点磨碎被审之人的心智,让人在惶惶不安中陷入无休止的绝望,再被逼问时,便会毫无防备地和盘托出。
容卿低垂着头,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都显得小心翼翼。
沈和光终于看完手中的奏折,他将其放置在一旁,两手轻轻搭在桌案上,抬眼看了看容卿。
“你可知,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他语气故作轻松,不见压迫,唇角还微微浮现出笑意来,似乎在刻意降低对方的防备。
容卿不敢抬头,低声应了一句:“奴婢不知。”
沈和光微顿片刻,随后出声道。
“卓家被徐亥构陷之后,全族蒙冤入狱,斩首示众,但朕似乎记得,你的兄长并没有被抓住。”他站起身,从龙椅上走下来,脚尖踢着明黄色的衣摆,一步一步踏下台阶。
容卿含着身,将头压得更低了。
“兄长自从卓家出事之后便渺无音讯,奴婢也曾私下找人打听过,至今也没寻到什么可靠的消息。”
沈和光看不清她的面容,无法判断她所说是抱着何种心态,又是不是在说谎。
他浓眉微挑,眸间皆是试探的神色:“有一点朕着实想不通,朕既然已经还了你卓家清白了,为什么他还不出现?”
按常理来说,一个游荡在外的逃犯,得知自己已洗脱罪名不必再躲躲藏藏,第一个应该想到的便是回朝,光复卓氏一族的荣耀才对。
可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沈和光不过是拿卓家当借口罢了,只为了给他起兵造反一个正当的理由。
这些话,心里明白,却不能说。
容卿身子微顿,良久的沉默过后,她抬头看向身前的人,眉间轻蹙,言语之中似有犹豫:“陛下可是在为如今越州的战事发愁?”
沈和光有那么片刻的愣怔,他没想到容卿会挑明了自己的顾虑,但观她神
色,又不像有什么别的小心思的模样,就仅仅只是因为害怕他心中的怀疑而紧张。
“先皇在时,曾派玉麟军精锐前去抓捕兄长,却一直一无所获,说实话,兄长如今生死未卜,奴婢也不知他是在越州,还是逃亡在外,或者是根本就已经死了。但越州如今的情况,奴婢也实在不敢说就与我们卓家无关。”
沈和光眸光几经变换,却都不动声色地消弭。
容卿絮絮说着,眼里满是担忧之色,说到此处停顿一下,又谨慎地抬起头:“奴婢知道陛下的担忧,如今越州陷入困境,昭王殿下暂被压制,陛下怕这一切与我兄长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