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千万璀璨灯火犹如漫天星辰,生生将被夜色笼罩的清河映得明彩辉煌,就像颠倒于足下的银河一般,此情此景没得扣人心弦,不忍移开丝毫目光。
有的玄术师心情好,便暗地里用了玄力,满街尚未到花期的植物,被木元素的玄术师操控着提前颤颤巍巍地催生出花苞,而后百花齐放,满街芳香,至于风元素的玄术师,自是不甘落后,手掌翻飞间引来一阵具有方向性的风,将满树娇嫩的花吹落,霎时间落英缤纷,眼前画面便似人间至景,再无能比。
谢之权清亮眼眸中映着整片天上的星点,掌中托举着一个随手买的兔子灯,笼中昏暗,不曾点灯,因为她并没有选择像原居民一般将自己的愿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老天。
她作为一个实现别人愿望的人,若是反向许愿,岂不是在没事找事。
有些灯飞到半空便自燃了起来,随着灯飘得远了,不再连成熙熙攘攘一整片了,围观的人群便逐渐散去一些,谢之权将兔子灯颠了颠,一边转身离开河岸,一边想着稍后如何处置这灯。
却不想,她附近的人群忽然躁动了起来。
被毕恭毕敬不容许他出半点差池的随从盯梢得死紧,数十年来只能羡慕地躲在远处看别人放花灯的兰疏,此次终于按耐不住,任性地跳下花轿朝河岸这边奔来。
他手上还提着一盏长姐特意买给他的花灯,竹制的提竿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几个修为已入知全境的体术师,见兰族心尖尖上的小公子跟只花蝴蝶似的扑棱扑棱地飞进了层层叠叠的人海之中,便着急忙慌地就将花轿丢下,一齐逮人去了。
“小主,小主,你别跑了,担心伤着身体!”
“小主,小主,前边人多危险,你快回来啊!”
“小主,小主,小主啊!!!”
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何时这般惊慌失措过,修习体术最为磨炼意志力,泰山崩于面前他们也能够做到岿然不动,然泰山上站着的人若是身娇体弱的兰疏,他们立刻哭着喊着跪下来求他。
毕竟,兰疏那个弟控的姐姐太恐怖了!
兰疏一边充耳不闻地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一边还回过头来朝几位快掉下泪来的随从做鬼脸,他身材娇小,几乎是每个缝隙都一钻一个准,而随从腱子肉发达,每每只能眼睁睁看着兰疏越溜越远,而万灯节时偏生河岸旁的凡人又居多,秉持着不能够无辜伤普通人的原则,随从们不但不能够暴力破开人群,还得一边抹着冷汗道歉一边拼命挤进去。
你追我赶的戏码很快就得到了诸多人的关注,娇小的淡白身影轻松地穿梭于人群中,被翩飞衣袂轻柔拂过身侧的人,只察觉一阵淡雅香气一飘而过,怅然间回首才发现,路过身旁的竟是遥不可及的兰族美人,霎时人群沸腾,纷纷朝躲躲闪闪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兰疏涌去,动静惊天。
当衣袖突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股力拉扯住,兰疏才知自己大意了。
他自恃美貌过人,如今却是为了放个花灯忘却了曾经万人空巷只为一睹他芳容的盛况,只身一人投入汹涌浪潮中,兰疏很快就被躁动的人流淹没。
平民百姓自是不敢动他,然而被数道炙热且不怀好意的视线所锁定,兰疏仍旧不舒服得很,而来时路径又被堵了个一干二净,因此他只能撒开腿默不吭声地朝河岸跑去,争取兜几个圈将随从等来。
但兰疏还是小看了大陆人对好颜色的狂热,理想中的兜圈压根无法实现,反而他一寸寸被逼近河岸,低矮的护栏旁满是清河溅出来的水渍,稍有不慎打了滑便有可能跌入河中,为他惊为天人的容貌所折服的众人,沉沦于兰疏眼眸里澄澈的光,毫无意识地忍不住更加靠近他。
其中不乏有实力尚可未曾婚配的女子,皆双目灼热地望着他。
兰疏被逼无路,又因宗族公子的骄矜与理智,不容许他因自己的过错却当场发作埋怨别人,只能将所有苦水往肚子里咽去。
他一边暗自张望着慢腾腾的随从,一边小心翼翼地朝后缩去,白蓝相间的靴子被染上污水,云白布缕抹了一点黑,然兰疏未曾发觉,甚至往后退得更甚了几步。
僵持在河岸边,万灯都湮灭了,他可笑地握着一盏精巧的花灯像一只拉满弦的弓,随时会断裂。
说时迟那时快,兰疏暗淡惊慌的眼眸在看到随从即将赶来时微微亮了起来,然而此时河岸的另一边,却是突然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暗袭来一道风刃,恰恰好就击中了兰疏的脚后跟。
来自脚上狠厉的推力,令兰疏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他挥高双臂踉跄几步,掌中紧握的花灯被他松开,扑腾一声便坠入河中,纤薄的纸很快被濡湿,最后完全沉入了清河底。
兰疏坠入清河的前一秒,还在难过于灯的失去,追悔莫及。
不染尘埃的轻薄白衫高高飘起,有坠河之危的兰疏让所有觊觎他的人都停滞了心脏的跳动,刹那间各元素的玄术都被释放出,纷纷想要朝他伸出援手,然而玄术多数用于攻而不是用于守,因而蠢蠢欲动的玄术师皆是卖力了个寂寞。
炼药师和炼器师不精于此,远距离下甚难救人,唯有体术师爆发力强,成功几率高。
所以接下来便可见,河岸这边隐藏于各处的体术师都释放出了惊人的爆发力,统统往兰疏那个地方射冲而去,数不清的手臂朝他伸出,欲想将温香软玉的美人拉入怀中,短暂温存。
然,他们都扑了个空。
脑袋晕乎乎的兰疏跌入河中仰望静谧夜空的那一刻,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一举将他从危险边沿拉了回来,而后他就撞进了一个飘散着幽幽冷香的怀抱,双目发怔。
兰疏从那柔软的胸膛中抬手,对上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
谢之权垂眸看着他,不发一语。
她额际碎发忽然落了下来,轻轻划过兰疏的小巧鼻尖,留下一丝浅浅痒意,在兰疏恍惚间还未记起谢之权是谁的时候,谢之权忽然松开手,扶住他的肩将人从怀中轻轻推开。
“嘶,好不解风情。”
“天哪,好生浪费,若是我就在兰小公子反应过来前多抱一会儿了。”
“这就是所谓的得到了就不珍惜吗!我恨!”
“...你们好龌龊,能不能学学人家的克己守礼!”
“哦学不会,不过话说,她为什么跑得比一群体术师都快,我如果没有看走眼,方才好似闻天学院的体术大师也在救人的行列之中,居然都没有得手!?”
是挺出奇,谢之权方才分明也离兰疏甚远,怎的一眨眼就将人给救了,怪哉。
被推开后才慢慢回神的兰疏,倏地有些许涩然,他尴尬地小退几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别别扭扭地轻启嘴唇,声若蚊鸣地说了谢谢。
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河上刮过的微风都比这大声。
“嗯。”
谢之权面色始终冷淡,不献殷勤不说好话,就平淡无味地应了一声。
她甩了甩手中差点一同飞进河里去的兔子灯,扭头要离开。
兰疏却是被那抹可爱的白色给晃了眼,他忽然神色哀戚地望向没有灯火映照变得昏黑的清河,淡薄的粉唇委屈地抿起,眼尾泛起了点点嫣红。
闹了这般大一出戏,最后依然是没能放成花灯,还欠了人情。
难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