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寒意浸衫。
姬不黩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到定国公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这些时日,定国寺发生的事情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他就像一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走向灭亡,这种感觉无疑令人震惊且痛苦。
甚至,他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姬不黩承认,在半年之前,他心里还希望表妹消失,可是如果把杜澜心和表妹摆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表妹。
可是另一个他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他将表妹禁足于身边,却又转头将她和亲远嫁;他无情没收她的金银财产,却又默许她生存所用的棉粮盐茶;他从来不顾及她的安危,却又想派人接她回家。这种行为无疑是病态且矛盾的。
姬不黩不能理解。
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把表妹关在宫里,让她依赖他,祈求他,不得不爱他。他要她给他跳舞,眉眼含笑,她会穿上他为她做的漂亮罗裙,最后又由他亲手剥下。
那样的场景令人想想都兴奋了。
可那个他为什么会那么糟糕呢?
姬不黩陷入了一种茫然且不解的情绪当中,这一个月,他不断地否定自己,又不断地肯定自己,那些画面就像噩梦一样折磨着他的心神,令人头痛欲裂。
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好在南柯一梦,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所以他来了,想见舒明悦一面。
三皇子亲至国公府,府中诸人不敢怠慢,展管家亲自接待,拎着一盏羊角灯引人去蘅芜居,只听“咚咚咚”三声叩门,惊动了里面的人。
阿婵正抱着暖炉坐在偏房守夜,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倏地站起来。
那叩门声不急不徐,却不止,阿婵心中忐忑,前去开门。她只将扇门开一角,露出了一条小缝隙,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
瞧见不是舒思暕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展管家有何事?”阿婵问。
展管家侧身,让出了身后的姬不黩的身形,道:“三皇子有事想见公主。”
三皇子?他找小殿下做什么?阿婵目露疑惑,面上却不显,轻声道:“公主已经睡下了,不知三殿下何事?明日一早,奴婢代您转告公主。”
姬不黩微微皱了眉头,舒明悦平素入睡晚,亥子交替之时才睡,偶尔入睡早些,也得亥时往后,时下不过夜色初临,酉时过半,怎么睡觉了?
可透过那道缝隙往里面一看,屋内的灯火果然熄灭了,只余庭院内零星点燃的几盏风灯。
“殿下你看……”管家看向姬不黩,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其中的意思却已然明了——殿下你看,不如明日再见?
姬不黩看了眼阿婵,神色若有所思,忽然问:“表妹何时睡的?”
阿婵心中警惕,压下慌张之色,低声道:“半个时辰前就睡了,三皇子不知,公主今日身体不适,早早就休息了。”
姬不黩眸光冷了下来。
阿婵的确在撒谎。
舒明悦没有身体不适,而是因为虞逻还在里面。
这些时日,虞逻隔三岔五就往蘅芜居钻,起初大公子不乐意,想方设法把人弄走,奈何自个妹妹个虞逻情投意合,巴巴追着跑,两人如胶似漆。
当时舒思暕气险些头顶冒烟,索性撂话了,再也管她他就是狗!
当他乐意讨人嫌呢?
但有一点,无论如何,虞逻都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府。
因为舒思暕盯得紧,这一个月,虞逻的确规规矩矩,可孤男寡女在屋里能做什么?
谈正经事儿的时候少,风花雪月的时候多。
好几次阿婵推门进去,都瞧见小姑娘脸颊红红,唇瓣水润润,一看就被人亲过。
最过分的一次,她的发髻和衣衫都凌乱了。
这么下去不擦枪走火才怪。
为此,阿婵心中担忧得不得了,生怕自个的小殿下吃亏,结果小姑娘乖乖点头应下了,转头又被虞逻哄得五迷三道。
今日一不留神,就叫两人……
阿婵面红耳赤,生怕被人察觉不对,挤出一抹歉意地笑容,“三皇子明日再来吧。”
说完,便要伸手关门。
恰在此时,屋内传来木架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瓷瓶碎裂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姬不黩五官敏锐,闻言面色微变,一只脚跨了进去,抵在了门和门坎之间。
阿婵着急,手掌紧紧地抵住了门闩,低声呵道:“三皇子!这是公主闺阁!请您止步!”
展管家见状一惊,连忙上前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咯吱”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
正屋。
一连憋了一个月,虞逻兴致显然特别高昂,没脸没皮至极,舒明悦欲哭无泪,可是,她却不敢掉眼泪,因为她一哭,他好像会更兴奋。
书案旁一片狼藉,舒明悦软在垫子上,没力气了,却又被他勾抱起来,迫不及待地朝床榻走去。路上撞倒了一个放置青瓷花瓶的木架,“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瓷瓶短促的碎裂声。
舒明悦吓得身体紧绷,两只细白胳膊紧紧抱住了他肩背,虞逻脚步停顿,倒吸了一口气,简直要命了!
他步伐愈发急,三两步过去,将人扔到了床榻上。
天青色的罗帐垂下,一片昏暗,窗外微弱的光亮与皎洁月光打进来,落在美人的脊背上,肌肤莹白,弧度诱人,舒明悦咬住了枕头,发出“呜”的一声。
忽然,虞逻停了下来,偏头看向门口处,眸光微凛。
“三殿下,三殿下,”展管家声音着急,追上姬不黩,压低声音劝道:“三殿下,公主已经睡着了,这样,这样,三殿下在偏房稍等如何?小人这就派人去请公主起身。”
这要是让姬不黩闯进公主的闺房,事情可就大了。
姬不黩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了正屋前,抬手叩门,声音平静,“表妹。”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舒明悦吓得魂都要飞了,脑子先空白了三息,紧接着,慌张伸手去拿衣服,可是哪有衣服呢?衣服在书案那边,凌乱了一地。
她咬唇,手忙脚乱地抻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团。
将虞逻忘了。
正在兴奋高点上,却被人骤然打断,虞逻的脸色可以用阴云密布来形容了,尤其是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管他。
“当当当”,又是一阵叩门声。
舒明悦羞耻,脸色涨红得向煮蟹,不敢吭声,只转头带着点快哭了的表情又恼又求地看向虞逻。
“快去!”
外面不止姬不黩一个,还有管家和阿婵,舒明悦伸出脚丫子踢他,声音催促。
虞逻脸色更难看了,伸手抓住她白嫩脚丫子狠狠揉了把,舒明悦不敢笑,憋得辛苦,脸色愈发涨红,男人终于冷哼了一声,终于从床上滚了下去了。
穿戴好衣衫,又变成一副漠然英俊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将凌乱的书案收拾好,又把她落地上的衣衫捡起来,最后拎着帕子把案上的痕迹擦去了,将后窗开了一道小缝。
屋内靡靡的气味散去,只余下清浅的甜香。
“咯吱”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