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波光粼粼,犹如洒了一把碎金,偌大的湖面上,只有嘉仪公主的船在,孤零零一只,然而船上热闹,约莫二十余个青春可人的小宫女。
舒明悦穿了一身桃粉色的广袖罗裙,膝坐在船头,捞了七八条小鱼,眉弯眼笑。
游了半个多时辰,觉得差不多了,带着一众意犹未尽的宫女们下了船。
太液池旁边有一处凉亭,名曰望仙。
时下已经夏日,四下有了蚊虫,宫女们在亭子周围挂上天青色纱幔,亭里则备好了茶水点心,桌上铺好绒毯。
舒明悦刚坐下,便有一位宫女撩开纱幔,挪步上前道:“殿下,静安翁主求见。”
杜澜心?
舒明悦乌黑眼眸一瞪,她还敢来!?
透过天青色纱幔往外看去,果不其然,那里站了一道月白色窈窕身影,舒明悦蹙了蹙眉尖,若有所思,“让她进来。”
不消须臾,杜澜心缓缓走到了舒明悦面前,左额上梅花钿华丽光耀。
她福了一礼道:“见过嘉仪殿下。”
舒明悦神色淡淡,手里把玩着一把凤穿牡丹的缂丝团扇,“你来做什么?”
杜澜心掐了下手指,轻声道:“澜心为定国公受伤的事情而来。”
舒明悦:“哦?”
“这些时日,我心中一直愧疚,本想亲自登门致歉,又怕惊扰殿下与定国公。”杜澜心神色歉意。
舒明悦握着团扇轻摇,没有说话,杜澜心身后的宫女上前,将一个木盘举到舒明悦面前,只见里面放着一只铁皮小罐和一张药方。
“这是太医院调配的去疤良药,配药比例已经调过多次,我用了半个月,祛疤淡痕的效果很好。听闻殿下回宫,便想着把此药拿给殿下,交予定国公一试。”
舒明悦蹙眉,杜澜心一向能屈能伸,能做出送药讨好的事情不足为奇,只是听见这话,的确让她想起了哥哥背上的伤疤。
她眼皮动了动,阿婵见状,挪步上前取下那张药方。
舒明悦接过之后,低头扫了一眼,上面所写是药材配比,她不通药理,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便交给一旁宫女收好。
“还有别的事么?”
杜澜心神色微僵,柔声道:“无别的事了……”
舒明悦没再理她,伸手把桌上的鱼缸抱在怀里,里面是她刚捞的小鱼,她红唇一弯,抓了一把鱼食往里撒去。
从凉亭离开,杜澜心站在阳光下,攥紧了拳头,她深知两人已然交恶,关系一时半会儿不能转圜,可回想刚才舒明悦高高在上的神态,心中狠狠发堵。
两人就像犯冲似的,每次遇舒明悦,她身上必无好事。杜澜心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把心里下那抹怨恨深压下去。
嘉仪公主身份高贵,岂是她能动的?只要不是天塌下来的过错,对舒明悦而言都是小打小闹。而且她从未见过舒明悦这般娇纵蛮横的姑娘!想打人便打人,竟是半分名声也不要!
纵然是公主,日后也得嫁人的吧?
难道舒明悦就一点也不怕未来的夫家嫌弃她吗?
杜澜心垂眸,手指放在腰间那块山水玉佩上,轻轻攥紧。
其实,这块山水玉佩在她和她娘之前,还有一个主人。
……
在江南,有一处烟花之地名为金满楼。
二十四年前,人贩子将一批七八岁出头的女童送到金满楼,她娘亲雀娘和王玢儿都在其中。
那批女童个个颜色过人,当属她娘和王玢儿最为出挑,王玢儿尤胜一筹。
她出身世家名门,虽然当时脸蛋脏污,神态狼狈,但依然气质过人,能写一手簪花小楷,也能弹筝弄弦,洗干净之后,一张白净小脸国色天香。
金满楼的金三娘一看,眼睛都亮了,立马接到身边亲自□□。
时逢乱世,对女子的出身便不那么计较,若是相貌上佳,再才艺过人,即便不能觅得良人,也能入王侯将相家为妾,如果运道再好些,得到主君宠爱,生下儿子,日后能母凭子贵也未可知。
金三娘悉心□□王玢儿,只盼着此女朝一日能一飞冲天,连带着她也鸡犬升天。然而心愿未成,一把大火将金满楼烧没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上,楼宇坍塌,残垣断壁,放眼望去,焦黑一片。
王玢儿身上多处烧伤,已是无救,临终之前,她把这块山水玉佩交给了相伴多年的雀娘,说她父乃是其侯王成贲,她娘八年前改嫁了,嫁给了燕侯为妻。
王玢儿面如金纸,拉着雀娘的手,颤声虚弱道:“我家道中落,颠沛流离数年,唯有你一个好友。我命将绝,留着这死物也无用。这块玉佩,乃是当年我娘与我父和离时,送我之物,上面的山水乃是大家贺成亲手雕刻,市面上千金难求,你若急用,便拿去换些银钱吧。”
于是,这块山水玉佩就到了雀娘手中。
那一年,恰逢江南战火四起,雀娘无去无从,行水路而上,准备去北方避难。然而行至一半,遭逢敌袭,船只被毁,她惊慌之际,跌落江水之中,幸得路过的杜洪将军所救。
自那之后,雀娘便跟在了杜洪身边,与他诞下一女,取名澜心。
那时杜洪还没有归降燕侯,尚是徐州刺史手下的大将。徐州刺史和燕侯八竿子打不着,且隐隐约约有敌对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