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
为了诸人安全,皇后将宴席设在了湖心岛上,今日湖面上不许游私船,只能乘坐宫里安排的船只上岛,上去之后,便是想离开也难。
舒明悦从马车上下来,便发现裴应星的情绪似乎不太高昂,心里不禁疑窦,谁又招惹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船,一路无言。
今日蓬莱阁上的聚会不是往日宫内正八经的宴席,而是少年和少女们相伴游玩的日子,故而气氛颇为轻松,待舒明悦到的时候,大殿之内已经一片热闹。
除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大多都很眼生,乍然见到如此多少年郎,舒明悦呆了一呆。
上首皇后见状,不禁失笑,朝她招手,“悦儿过来。”
舒明悦提裙跑了过去,坐在皇后身边,甜甜地喊了一声舅母,便忍不住偏头开始悄悄打量那些少年郎。年纪小的十五六岁,年纪稍长一些也不过二十出头,虽然尚显青涩,但个个朝气蓬勃。
下首所坐都是外朝命妇,大多在宫宴上见过嘉仪公主,可那些年纪小的公子们却大多没见过,此时见一个貌若神女的小姑娘提裙入内,不禁两眼放光。
“那是谁?”
“应当是嘉仪公主吧?”
“嘶——”那人深吸一口气,“就是那个一箭两雁的嘉仪公主?”
这是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巽朝武定天下,十分看重骑射,那年秋闱,舒明悦以一箭两雁拔得贵女中的头筹,着锦绣罗裙,背霞光满天,灿若春华,如神女降世。
自那之后,嘉仪公主美貌之名便传至长安街头巷尾,每逢出游,必有少年郎争相追逐,但耳听是一回事儿,眼见又是另一回事儿。
“公主今年也及笄了吧?不知何时挑选驸马。”
“挑驸马?也瞧不上你吧!”
“魏兄,你这话说的不对,你非公主,焉知她瞧不上我?”
“……”
“公主看我了!看我了!”
殿内的声音嘈杂热闹,奈何裴应星坐在下首,将那些声音听了个分明,他面上神色恍若平常,淡淡倒了一壶酒,灌入喉咙,那酒绵软,入喉无味道,反叫人心生烦躁。
再偏头一瞧,小公主似乎兴致极好,笑容盈盈地打量那些少年郎。
裴应星皱眉,脸色沉了沉。
“太后到——陛下到——”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内侍的通传声。
诸人纷纷起身行礼道:“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
皇帝大步入内,朗声一笑,“今日游宴,诸卿不必多礼,坐。”
随着话音落下,诸人纷纷落座,又恢复了先前轻松热闹。杜澜心着一身月牙白的锦绣罗裙,婀娜袅袅地跟在太后旁边。
她脸蛋白净,细细眉儿,浅浅唇,故而面庞看起来极为朦胧干净,偏身上的肉极会长,虽然只有十六岁,却丰腴远胜同龄女子,一眼看去至纯至欲。
她头上的伤也完全好了,但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淡淡痕迹,今日便在额上贴了一点金箔,绘成花形,出宫之时,无一人不惊艳赞美。
杜澜心自信非常,入殿之后,仰首挺胸,静等着诸人见她时面露惊艳,却不想周遭动静恍若平常,未掀起半点波澜。
忍不住偏头看去,见那些少年郎们心如擂鼓,整衣理袖,时不时偷瞥嘉仪公主一眼。
“……”
就连姑娘们也忍不住朝舒明悦看去,交头接耳道:“公主身上穿的那件罗裙是什么锦缎做的呀?我往日怎么没瞧过,上面的花纹是描了金么?好像有光耀流转。”
杜澜心掐紧了手指,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裙子,又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左额。
这处伤疤,还是影响了她容貌是吗?
不然他们为何不看她?
……
宴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其实为二皇子选的正妃和两位侧妃已经内定了,皇后叫了几个姑娘到跟前说话,越说心中越满意,恨不得立刻娶了给自己做外甥媳妇和弟媳妇。
奈何偏头一瞧,裴应星神色淡漠,仿佛还带了点阴沉不快。
皇后的嘴巴如同封了蜡,一时不知如何说出口,毕竟姐弟二人多年不见,很是生疏,于是只好将视线挪向九弟裴道韫。
结果!裴道韫就像一块儿木头似的坐在那里,只知道埋头吃菜。
裴家短你吃喝了吗!怎么像个饿死鬼投胎!
她心口一塞,深呼吸一口气,再扭头一看,舒思暕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根本没来!
皇后伸手摁了摁额角,觉得自己头疾又要犯了。
一场宴席,除了徐贵妃和二皇子心满意足,诸人是各怀心思,有人春心雀跃,有人酒足饭饱,有人味同爵蜡,还有人……置身事外。
杜澜心就是味同爵蜡的那个,外祖母为她请封了翁主,本是大巽朝独一无二的翁主,如今却因为没有食邑反而成了一场笑话。
今日席面,她与外祖母一同出席,本来想着在人前露脸,可是却无一人看她。
姬不黩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他的婚事没有人关心,这次出席,便如同陪衬,且他一向沉默寡言,独自坐在角落里,根本无人注意。
殿内多妇人,皇帝走了个过场便离开了。
杜澜心瞧着那道离开的明黄色身影,心跳怦怦加快,那些原本压下去的恶念,在刚才被诸人冷落和疏离的态度中,倏地窜起丈高。
该去赌吗?她问。
杜澜心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指尖越攥越紧,忽然起身,悄悄提裙跟了出去。
……
姬不黩不喜热闹的地方,宴席至半,便起身离开。
备酒水的膳房,杜澜心悄无声息地潜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尤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另一道鸦青色的身影推门而入。
姬不黩沉静地拎起了那只酒杯,杯壁上有一滴晶莹水珠,低头嗅了嗅,无色无味,又用指腹轻捻了一下。
他将酒杯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低头,凝视了自己的指腹好一会儿。
忽然,他拎起一壶水,大步走到门外台阶上的那只狸猫面前,一只手掐起狸猫下巴,另只手抵在它口边,然后面无表情地拎着水壶冲洗手指,使流水入它腹中。
不消一会儿,狸猫开始喵叫,摆尾巴,情绪兴奋。
“原来是这样吗……”
姬不黩松开狸猫,低声喃道。
他深长睫羽微微一垂,又盯了手指一眼,心里明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