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睡了,我带你去看花,好不好?”连日未尽食水的嗓音沙哑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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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苏醒是在三日之后了,沉涩的眼皮朦胧掀开,先入眼一片茜红色合欢莲枝帐,便知是在梦里。
皱一皱眉,觉出连着半个脑袋的疼,女子方清醒了几分。
不是梦,那为何从前在梦境出现过的帘帐成了真,连花纹都一模一样?云裳没等想明,转脸瞧见床边双眼熬得通红的男人。
那眼神沉寂又深执,好像逆雪的旅人跋涉了几千里,找不到归途。
任哪个姑娘醒来看见身边多出这样一个男人,都应害怕的,云裳尚且浑乱不清的脑子里过了遍这张脸,却本能先于意识地想:
这张不誉品相的绝版脸哎,要是刊印出来,是不是也能哄抬成那有价无市的断代孤本?
结果“孤本”一开口就浇灭了她的赏美之癖,尽管语气中那紧张急切不似作伪:“你醒了,可还认不认得我?”
云裳:……我真想不认得。
缓过最初的恍惚,她发觉自己身着中衣额缠纱布,疑惑自己这是在哪,声音浅浅细细:“我爹呢……”
意识消失之前,恍惚记得爹爹为她……杀了人。
容裔无声靠近,俯身将双臂撑拢在女子身侧,眼中半融的霜雪是他不为外人所读的批笺,浅昵之音丝毫不亚于她,“华国公将姑娘交给我了,往后你便是我的人,再也跑不掉。”
男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锁,云裳一听就炸了毛,挣扎着要起身,初醒的声音不自知的软霭:“什么你的人……我爹在哪里,我要见我爹!”
送水进门的付六亲眼瞧见他家疏漠无情的王爷欺身压着那姑娘,制住女子肩膀的力道却描瓷雕玉似的,不敢使力半分,用乞求的语气道:“你头上有伤不可乱动,算我求求你……行不行?”
水盆咣啷砸在地上,付六被吓得魂飞魄散。
第30章撒娇
云裳受伤才醒,正是不禁唬的时候,没被容裔的语出惊人再度吓晕全亏了韶白。
提前被容裔提溜到府里待命的江南小姑娘,比几个月前第一次进国公府还紧张,无他,只因这府内的主人,比着国公府老爷的和蔼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韶白心疼地照看姑娘额上的伤,向云裳汇报老爷平安无事,只不过还要处理傅家留下的烂摊子,分.身无暇。
云裳听后才松一半气,又觉狐疑:“那阿爹怎么不接我回家?”
父亲怎么可能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汝川王府里,在那个……动辄奇言怪语的人眼皮底下。
许多事情韶白也说不清四五六,但出门前华老爷的嘱托是亲口对她说的,于是小声学舌:
“老爷说姑娘伤在头上不宜挪动,不必惦记家里,安心养好伤,容裔那孙……不敢对姑娘怎么样。”
这会儿容裔因云裳要换衣避了出去,云裳听这语气是父亲口吻无疑,剩下的半口气才算落地。
昏迷前发生在酒楼的那场杀戮历历在目,云裳现在回想仍觉得胃里发呕,厚实的白纱布像一个箍栓在她头上,至于傅越义结果如何、傅婕又如何,到底没敢问出口。
抿着弱白的唇匀息半晌,云裳问:“窃蓝呢?”
韶白一听这个,表情复杂,“被王爷关起来了……”
“什么?”云裳一急扯动斜盖着半条眉毛的伤口,疼得低喑出声。
“她那三脚猫功夫护不了人,”容裔想是听见屋里的呻.吟,推门而入道:“在你跟前你又要撺掇她带你回府,我留她碍眼?”
韶白看见阴晴不辨的王爷走过来,激灵灵后退一步,心道方才的话王爷不会都听见了吧,那可不是她要骂的呀……
云裳蹙紧眉心,下意识抬手掩一掩齐整的领口,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真是了解她,倘若此时有功夫在身的窃蓝在跟前,她还犯得上与他周折吗……
没等她再度开口,容裔皱眉盯着那张煞白的小脸,声音不易察觉地放软:“在偏厢好吃好喝招待着呢,我又不吃人,少操些心行不行?”
云裳竟从话中听出一丝诡异的温柔,自己先打个寒颤。
她向阴晴不辨的男人脸上看了一眼,这位大楚摄政王玩弄得一手好心术,哪句真哪句假无从辨别,这还罢了,偏偏这张皮囊长在她的喜好上,纵有十二分的警惕,看上一眼也被迷惑得七七八八了。
这可不成,她还是得回华府。
云裳打定这个主意,不想太医院的院首被摄政王提溜过来,亲自为她复脉后,面沉似水地说了句:“小姐这伤口结痂前不可见风,怕留下疤痕便不妥了。”
云裳脱口问:“会留疤?”
言罢疑人偷斧地瞥向杵在一旁不说话的容裔,怀疑他与老太医串通好的,否则怎会这么精准戳在她的死穴上。
江南学宫的小师叔怕疼怕痒也怕死,但最最不能容许的,就是自己变得不美,哪怕全身上下有一点点瘢痕,那也是万万不行。
容裔看出她所想,无奈:“我若想留你,直接在床上加两道锁链不就完了,稀罕找借口。”
年过六旬早没了人欲直奔天理去的太医正差点把凳子坐歪:倒、倒也别说得这么直白,下官还在呢。
这其实冤枉了容裔,他上辈子光棍一条,这辈子一条光棍,哄个人都费劲,花花肠子开窍了才怪。云裳更单纯得紧了,只当锁链与锁门无甚两样,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追着太医问留疤不留疤的事。
两厢一比衬,反显得医德高尚的太医正才是心有野马的那个,红着老脸抓笔开方,不敢再探究这二位的关系。
不谙人事的少女还在忧心忡忡:“只要不见风便行了吗,可还有其它需要注意的?您是太医圣手,能保证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吧?”
险些伤到眼睛也没见她这么紧张,容裔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替支吾的太医正回了一句:“我保你留不下半点疤痕。”
他心中道:便是有疤我也娶你,决不叫一人笑话了去。
云裳小小哼了一声,恹倚软枕没有理睬。
这刀伤看似凶险,但只要能够平顺醒来,再辅以将养便无大碍。送走太医正,屋中的明角灯盏尽掌起来,光亮满室,云裳方看出帘钩上挂的红莲纱幔皆是簇新的,可见换上没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