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站在刚刚建成的打铁铺内,里面又暗又热,火炉的火光汹涌地扑在人脸上,分成不规则的明暗两面。
他面前在炉火中忙活的不是铁匠,而是烧瓷器的老师傅,从别处窑场用足了银子招过来的,手艺一绝。
此时沈文宣正在等玻璃成形冷却,旁边的铁盘上已经是冷却好的大块平整玻璃。
烧玻璃不难,至少比烧瓷器简单。难的是如何降低成本且耐热,更难一点的就是玻璃的纯净度。
将石英砂、长石、石灰石、纯碱按一定比例混合熔制变成玻璃液,其后通过吹玻璃制成各种形状的容器,抑或先做成想要形状的膏模,中间是掏空的,将玻璃原料和膏模封在一起进炉烧结,融化的玻璃液就会流入膏模内,冷却后拆除膏模再进行修葺。
石英砂和长石是烧瓷器时会用到的原料,石灰石是平时刷墙用的,这些弄来很容易,而且便宜,关键是纯碱,天然纯碱一般通过盐碱湖得到,没有盐碱湖就得用苏打,但大量使用的话很贵,不过可以用草木灰熬制的碱汁代替,这样的话成本就会大幅度降低。
同时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减少试错造成的浪费,在原料中加入熔融氧化的铅可以降低玻璃的熔化温度,使玻璃更加容易熔化,而且可以延长玻璃保持液体状态的时间。
使用的石英砂越精纯,玻璃的纯净度越高,在其中加入铜、铁这些金属元素就可以得到有色玻璃。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些,这只是他上大学时建筑学的辅修内容而已。
沈文宣摸了摸已经冷却好的那块玻璃,表面还是有些粗糙,而且看着不是很干净,但比之前面做的已经好了很多,
“公子,做好了。”老师傅桐老将修葺好的玻璃茶杯小心递给他,“小心小心。”
这是他做了这么些天以来做的最好的一只了,净透明亮,一丝杂质也无,比他看过的最素雅的瓷器还要好看几分,着实为一件奇器!
一想到这竟出自他的手笔,桐老忍不住笑了几声,看着沈文宣手中的琉璃茶杯甚是满意,一开始这些人找上他的时候让他签终身契,他还不太乐意,但他们提出的条件着实丰厚,可以在一处有山有水、风景秀丽的地方给他盖一座私宅,仆从环绕,月银也比之前的窑场高出一倍,而且上工的时辰随他定。
仔细考量之下,他还是同意了,如今看来这么好的东西不让人签终身契才怪呢。
他烧瓷这么多年,这个琉璃工艺难得让他心潮澎湃,不想要仆从,倒是想要几个徒弟伺候着,还有前几天这人给的瓷器图谱,只一字,绝。
本来他想着来这儿是来养老的,没想到反而想在晚年再拼一把,世事难料啊。
沈文宣看过之后就将茶杯交给了后面的王沐泽,看向桐老问道:“老先生的住宅可想好地方了?想好之后我请人来动工。”
“不用不用,”桐老摆摆手笑道,“就在这铺子周边盖就行,我看这处就挺好的,有山有水,不过你得给我弄几个窑洞出来啊,还有几个徒弟,没有窑洞没有人,要我咋干活?”
说着不禁着急,这铺子一看就是打铁用的,虽然也有炉子,但烧瓷器可不能这么烧。
“老先生说得对。”沈文宣笑了一声,他找人是按品行和手艺来找的,如今看桐老憨厚的性子,倒也没找错人。
王沐泽捧着茶杯小心地装进盒子里,笑道“你再将就几天,窑洞肯定会尽快办好,后面还会来几个铁匠,你放心,都是老实人,这后面我们盖的房间也够多,肯定不跟你抢地方。我今天就找人给你盖宅子——”
“行了,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我看他在这儿游山玩水的,好不自在,哪有那么多不满意?”温老头道,坐在远离炉子的地方喝茶,他嫌挨着炉子太热。
桐老笑道:“老温头你牙尖嘴利的,人小泽给我说道说道都不行,我看谁受得了你这脾气。”
温老头:“诶,你还别说,我家还有一个老家伙,他就受得了,你这受不了是你不行。”
桐老被他气笑了:“行,我干活,不跟你聊,我在这里游山玩水也没有你清闲。”
“我清闲?等会儿来的铁匠都得我带,我到时候可比你忙。”温老头翻了一个白眼,将茶杯“嘭”地放在桌上。
俩暴脾气老头。
王沐泽抿紧唇,忐忐忑忑地看向沈文宣。
沈文宣完全不担心,只道:“别打架。”
桐老捣鼓玻璃原料:“谁有空跟他打架,忙呢。”
温老头将手里的图纸甩得“劈拉”响:“谁不忙呢?不忙的赶紧滚。”
沈文宣挑眉,将温老头叫了出来,外面瀑布正有十几个木工施工,看进度至少还需要二十几天。
温老头还以为他要跟自己说道说道态度问题,脸色臭臭的,却听他问道:“你手上的图纸看得如何?”
温老头愣了一会儿,图纸在张舵头的人出发走商那天沈文宣就已经给他了,说实话,简直匪夷所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看懂了不少,不过——”温老头盯向沈文宣,眉头紧锁,“你为何把这样的东西交给我来做。”
“你不是参照古书做出了水运仪象台吗?”沈文宣想起找黄玉做望远镜时从他箱子里翻出来像钟表一样的东西,精密至极。
“你能做出它,肯定也能做出图纸上的东西。”
温老头笑了一声,但紧皱着的眉仍然没松:“你要这样的东西是想干什么?不会是想谋——”
“你想得太多了,”沈文宣打断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防身而已,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温老头撇嘴:“我哪知道你葫芦里的卖的什么药,但这究竟能不能做出来我得先试试,试完你不就知道了嘛。”
温老头转身回屋,那几个铁匠来了之后他得好好选选,没天赋的蠢蛋赶紧滚。
沈文宣嘴角微弯笑了一声,问向一旁的王沐泽道:“赵二呢?”
王沐泽:“他去了码头接货,张舵头的船今天就到,估计那些铁矿今天就能送过来。”
沈文宣点点头,带着他上了马车,直奔平乐府郁家。
郁家宅院。
“这边这边,都打扫干净了。”郁堂正指挥着仆人上上下下地打扫,好不忙活。
全府人都知道那酒楼的东家沈文宣要来,但他又不是大官大贵人,来拜访时只按客人的标准来接待即可,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郁老爷坐在厅堂之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往地上吐,看着门口走廊上忙活的郁堂不屑地“哼”一声:“一股小家子气,他姓沈的也就一商人,比之郁家能高贵到哪去,忙活这忙活那的,也不嫌寒碜。”
郁子秋坐在下面的椅子上扣着自己指甲缝假装没听见,如果他反驳,估计他这个爹又要闹,骂他是个白眼狼,骂郁堂狼子野心,甚至骂祖母引狼入室,想要侵吞郁家,全家都不得安宁。
这都由于郁堂是郁家老太太那边的人,改姓郁,来这里主持家事,说他是主也不是主,说仆也不是仆。来郁家后为郁家尽心操劳了十几年,使得郁家从一个小作坊变成平乐府唯一的大窑坊。
他反正挺佩服他郁堂叔的,有这本事自己出去单干早就风光无限了,哪用得着在这儿受他爹这气。
林小娘跪坐在他脚边给郁老爷捶腿,笑道:“老爷莫气,他要搞就让他搞去吧,忙的又不是老爷,在这儿自己清闲着,看他跟猴儿一样上窜下跳,岂不得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张巧嘴。”郁老爷笑着伸出肥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林小娘装着娇俏躲开他的手:“老爷~”
郁子秋搁在这都快吐了,偏偏他还不能走。这老爷子非要拉着他训话,但他等这儿都半天了都等不到他训,烦死!
林小娘忐忑地安生了几天,在自己院里足不出户,但丝毫没见家里有什么风波。
也许那事知府夫人大度,也就这样过去了,她还抓着正室放利子钱补贴娘家的把柄,她也不敢说,林小娘心中窃喜,胆子更大了些,越发对着郁老爷狐媚起来。
“老爷,妾身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相求。”林小娘面露愁苦,手指划着他的大腿,惹得郁老爷心里发痒,忙握住她的手揉了揉道:
“你说,你什么事我没答应过。”
林小娘脸色不缓,叹了一声,道:“我向你开口还能是什么事?自然就是咱们的孩子甄儿。这孩子也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自从上次春朝节过后,非求着我去温家做媒,为的就是那沈文宣。”
gu903();“啧,”郁老爷一听心里就不乐意了,“咱们甄儿长得貌若天仙,怎么能便宜姓沈这小子,你多开导开导她,我们什么样的女婿要不到?就是那知府公子,咱们甄儿也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