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在这里守了一夜,焦黑的地面皲裂,岔路口旁边的几棵树也倒了,场面可怖,很多人还以为是阴秽作祟,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除了那两具尸体以外,有人沿着一条通往河里的炭痕又打捞上了一个人,面目全非,全身都被火烧得烂肉模糊,但好在形体完整,还留着一口气。
“大夫!快去找大夫!”
沈文宣:“正好,我家就住着一位大夫。”
说完就走去堂屋里把正在安慰自家小孙子的赵大夫揪了出来。
焦诗寒也想去外边看看发生了何事,但被沈文宣塞了一个平儿,然后被推进卧房睡觉。
“现在外面乱的很,等明天早上再看也不迟,乖,先睡觉。”
沈文宣抚弄他的头发,手指插进他长长的发丝,慢慢捋下来,焦诗寒颤了一下,乖乖躺在床上,抱紧怀里哭得困意连连的平儿,抻了一下被子也闭上了眼。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听话?
沈文宣眸色暗沉,坐在床边垂眸注视了一会儿,心里有奇怪的情绪烧得不正常。
微微低头克制地吻了一下手里即将滑落的发尾,眼睛直盯着闭上眼的某人,看到他的眼捷轻颤了一下。
好乖。
沈文宣嘴角弯起,无声地笑了,起身,在桌子上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出了院门。
赵大夫正坐在外边给那个还留着一口气的人施针,脸上的表情凝重,看上去很不乐观。
他伤得实在可怖,张屠户刚才把这个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一用劲儿竟然撸下来几块烧焦的血肉,村里人顿时不敢动了,就地围着他们用竹子简易搭了一个棚子挡风,离家近的被赵大夫吩咐去家里烧热水。
村长派人去县上通知官府,这儿的事太过毛骨悚然,而且出了人命,这就不是他这个村长能管的了。
几个大胆的站在棚子外看了这个烧焦的人面目半晌,再看他身上还留着一点儿的衣服,想到另外两具碎裂的尸体,猜测道:
“这、这三个人该不会是老沈家的三个孙子吧?你们看他们三个身上的衣服,虽然毁了不少,但能看出纹路是一样的,这是一家人吧?”
另外几个闻言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好像是有点儿像。”
“大夫,他能说话吗?”
赵大夫收回自己的血针,眉头紧皱:“都伤成这样了,嗓子肯定也烧坏了,当然不能,但他还有一丝神志,也许能点个头摇个头什么的。”
闻言一个跟老沈家比较熟的汉子开口问道:“那个你、你是老沈家的吗?是的话就点个头。”
起初烧焦的人并没有反应,那个汉子大着胆子又问了几遍,他才轻微地点了头。
“他他他真是老沈家的,老沈家不是在村东吗?这怎么跑到村南来了?”
“哎呀,你们别吵!”汉子吼了一声,继续问道:“沈、沈根?”
烧焦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眶湿润了些。
“艹!老沈家来了吗?快去把老沈家叫来!”
村长就站在棚子外,闻言身体一冷,顾不得嫌弃里面的焦臭味,撞开旁边的人就冲了进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身形,还真有点儿像,顿时脸色如死人一般灰白。
“沈、沈根?”
沈根刚动弹了两下就昏死了过去,赵大夫一针扎在他的眉心,拉扯他的神志,这会儿睡过去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村长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气,瘫软下来,瞬间老了十岁。
沈文宣站在赵大夫旁边,垂眸问道:“能救?”
赵大夫轻微地摇了摇头,这样子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但想救活儿是不可能了。
沈文宣:“这几个蘸血的银针留着,有用。”
赵大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刚要问个为什么,外面就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吓得赵大夫扎针的手一抖。
吴氏跪倒在自己儿子旁边,一边哭一边吐,好不狼狈凄惨,老沈家一家人吓得愣怔在旁边。
他们本来还着急等着沈根他们三兄弟回来,那盏冥灯有路数的,必须要在末时末在家里熄灭,但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
听说村南发生了火灾也没在意,直到有人通知他们三兄弟出事了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本来他们以为村里人灭火的时候撞到了他们三个弄阴秽之物,辩解的词都串通好了,就说他们三个觉得他们家出了一个妓子,对不起村里人,给村里蒙羞了,想要大义灭亲。
况且现在应该还没出什么事,又有村长在旁边帮衬着,怎么也能把这件事糊弄下来,却不成想一来被人一指,见到的竟然是他们兄弟三个的尸体。
沈老太、沈老头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晕头转向就要往后倒去。
沈柔在背后撑住他们,见她两个兄长愣怔在旁边一动不动,她一个人也撑不住,索性一撒手,沈家两个老人顿时摔到地上,她转身往他们身上一扑,声音凄婉地叫道:
“爹!娘!”
村里人见他们一家惨状,不禁唏嘘,安慰道:“沈根还活着,就在棚子里。”
徐氏顿时一凌,从满目的尸体中回过神儿,转身就往棚子里冲,她就觉得这里没她儿子,她儿子最命大了。
除了吴氏两口子,其他沈家人都跑向棚子,吴氏从满手儿子的碎块中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怨毒,阴狠盯着徐氏的背影,恨不得当场把她捅死。
都怪沈根!这事是他提的,也是他蛊惑他们做的,为什么只有她儿子死了?!为什么沈根没死!!!
徐氏满怀期待冲进去一看,本来升起的一点儿喜悦顿时被冲击地烟消云散,腿一软倒在地上,失了魂魄一般爬过去,看着自己的儿子无从下手。
“大夫,你是大夫对吧?求求你,你救救我儿子!我倾家荡产我都愿意,求求你——”
“别吵。”赵大夫费劲地想要拉回沈根的神志,但他身上的很多脏器都坏了,这样拖着施救可能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折磨。
徐氏捂紧自己的嘴哭,脸上的妆容花成一片。
沈文宣在老沈家的人哭嚎的时候就出了棚子,此时站在棚子外边,看了一眼哭得最起劲儿的村长和徐氏,再看向站在最末尾脸色麻木的沈二郎,脸上一点儿哭痕都没有,这样看着村长可真像一个亲爹。
也是,毕竟原主撞见徐氏和村长上床的时候,他这二舅可站在旁边,看完了全程。
村里人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瞅着村长、徐氏和沈二郎眼神古怪。
沈二郎不关心沈根死没死,偏头看了一眼棚外,麻木无光的眼神正好与沈文宣对上,沈文宣嘴角勾起,笑了一声,无声地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
他是唯一知道沈二郎秘密的人,此时说出来就像在告诉沈二郎:他们奸夫淫妇贱子罪有应得。
沈二郎慢慢瞪大双眼,眼球都有些凸出。
在沈家他是夹在中间最不受看重的人,沈父沈母视他如空气,眼里只看得见大哥和小妹,成亲后也被被窝里的人欺压、背叛、嘲讽,梦游般活了几十年,既不像人,也不像鬼。
此时他回头看向哭得凄惨无比的徐氏和村长,还有地上烧成一团浆糊的沈根,心中诡异地升起一股快感,冥冥之中,生出一股勇气。
“他不是我儿子。”沈二郎回过头硬邦邦地说道,眼睛空洞,渗出些疯魔来,“你们不用哭,他不是我儿子!”
他的声音大了些,徐氏本来哭得不能自己的身子一颤,抬起头骂他:
“你说什么疯话呢?!你疯了吧你!儿子都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能说出这些话!你给我滚!滚出去!我怎么就嫁给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徐氏骂着骂着就又泣不成声,沈父沈母见儿子被骂也不发一言,沈母还嫌他这个时候找事似的斜了沈二一眼,拍了拍被惊到的村长。
沈二郎看着这怪异的一幕,真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家人疯了,明明他才是沈家的儿子、徐氏的丈夫!
压抑得太久总会爆发,这一家子此时的态度成功点燃了炸药桶。
“他不是我沈二郎的儿子!他不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你徐氏从嫁到沈家第二年就跟村长不清不楚,搞到了床上,我都知道,我都看到了!你生下的沈根就不是我——”
“沈二!”沈父吼了一声,把他抓过来按在身边,“我知道沈根这样子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也不能说胡话!”
沈二感觉到自己爹抓着自己的胳膊异常地用劲,抬起头直视他的眼,里面明晃晃的是威胁,让他别说了,沈二又瞅向沈母,她憋着气瞅着他,看上去想来扇他一巴掌。
“你们都知道?”沈二意识到这一点儿,心里一凉,“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沈父沈母把目光收了回去。
“这个以后再说。”
沈二目光凝滞,呆了半晌,忽的长吼一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杀了你们!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就我一个人傻乎乎地为了这个家装不知道,装了十几年!”
不管不顾地撞开沈父,向村长冲了过去,看模样像真要杀了他。
村长一惊,赶忙爬起来绕了一圈跑出棚子,沈家人压制住沈二郎,连忙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能再说出不得了的话。
赵大夫看着这乌糟糟的一屋子人,查看了一眼此时心胸起伏不定的沈根,刚才刺激让他清醒了一点儿,赵大夫叹了一口气:
“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把沈根抬回去!”沈父一锤定音,自己压着不断挣扎的沈二加紧往外走,徐氏还想求求大夫,但沈母狠掐了她一把,只能哭着把沈根抬起来走出了棚子。
吴氏两口子找来口袋收拾好自己儿子的尸体,远远地落在后面。
一家子行走匆匆,又暗潮涌动。
沈二突然发疯,让他们无暇找沈文宣算账。
村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能看见这么一场大戏,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