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殊儿漫无目往前走,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蓦然回首,顿时一怔。
赵鸿之站在她身后数步之距,正看着她,见她回头,目中难得闪过一丝狼狈。
“还是让你发现了。”赵鸿之缓缓走近,“听说你来,本想远远看看你。”却情不自禁跟了一路。
容殊儿怔怔看着赵鸿之。
这是除却登基大典后,再见他穿龙袍的样子。比之那时,他身上的威严之感更甚,然则在她面前,仍是她熟悉的神色。
容殊儿屈膝,欲行礼,赵鸿之托住她手腕:“不必。”
赵鸿之没有松手,容殊儿亦没有抽回手腕,两人俱怔怔看着对方。
“怎么瘦了这么多?”赵鸿之轻声说。
你也瘦了,容殊儿心道,赵鸿之明眼可见瘦的不轻,眼下泛着淡淡青色,仿佛许多日不曾好眠。
宫人内侍在附近守着,俱恭敬本分垂首,不敢望来,远处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明媚春光无限,此处却静谧犹如另一个世界。
容殊儿欲抽回手,赵鸿之却紧了紧。
容殊儿偏开头,眼眶慢慢红了。
“我有点后悔了。”赵鸿之忽然说,声音很轻。
容殊儿的眼泪掉下来。
“别哭。”赵鸿之说。
笑声渐朝这边来,似有人过来了,容殊儿抽开手,转身匆匆走了。
再过段时日,有人登容国公府,欲说亲,说亲对象乃容殊儿。
“你姐姐明年便要远嫁,她想看着你找个好人家。倘若……你不妨相看着,如今也正是好年纪。”
容殊儿低眸,最终点点头。
一日,容殊儿出府,忽被人拦住,那人甚为恭敬,称自家主子想见见她。
容殊儿顺着他所指看过去,一辆华贵马车掀开车帘,露出张明丽面孔。
容殊儿认出来,那是赵鸿之的侧妃,慧妃。
“冒昧打扰,还望容姑娘莫怪。”
慧妃年纪不大,却端庄和气,似一口井水,平静而温和。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鲜少见到容姑娘,更未说上话。”慧妃说。
其实从前在某些场合中见过的,只是以前不甚在意,后来却太在意,容殊儿有意避开了。
容殊儿知道,今日定不是偶然碰到,对方明显特意来见自己。见她做什么呢?她们实在不应见面,彼此都有些不自在,然则那慧妃却甚为和气,目光友善而坦荡。
马车载着二人悠悠驶过街市。
“今日前来,想与容姑娘说说话,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出京,日后恐难见到了。”慧妃微笑着开口道。
容殊儿一惊,慧妃如今算统管后宫之人,她欲出京必非小事,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想必容姑娘知道,陛下从建府起,便只有我们三位侧妃。登基后,后宫亦未进新人。”慧妃慢慢说道:“我们几人,原是担负着各自家族的命运,被送到陛下身边。”
“说到底,不过都是棋子,我们是,陛下亦是。”
这些容殊儿略有所知,却未认真想过。
“元妃家中兄弟先前投靠了顺王,举族下狱,元妃本应同她父兄一同赐死,陛下留她一命,将她遣返回家,同其他家人一同流放至西北,永不得回京。”
“丽妃身体向来不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拖不了多久了。我与丽妃同年进府,天长日久,倒有几分感情。待伺候她走了,我便也要离开了。”
容殊儿怔怔的:“你去哪里?”
丽妃答道:“我身体也不算太好,想去城外的静心寺修养。”慧妃一顿:“实不相瞒,说是修养,大抵不会再回来了。”
容殊儿不知说什么。
慧妃却仿佛知她心中所想:“很早以前,我便做了这决定。”慧妃微微一笑:“如今皇上已顺利登基,我为家中尽力至此,能做的都做了,日后想过点清静的日子,不再为他人而活。”
“人人唤我慧妃,却不知慧妃也曾是个小姑娘。”慧妃温和的看着容殊儿:“我也曾有心仪的郎君。”
容殊儿一震,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告诉自己这些。慧妃却仿佛并不在意,道:“此事陛下亦知,陛下曾允诺,有朝一日我若想离开,会想办法放我离开。如今,终于有了这机会。”
“只是,我不再是曾经的小姑娘,而那人也早已成家立业,有妻有儿。”
容殊儿静静听着,仿佛终于明白慧妃身上那股如井水般的沉静从何而来了。
“陛下宅心仁厚,虽不过利益联姻,亦知我们都各有目的,并无真心,这些年却未因朝堂之事牵连我们,对我们算有情有义——这么几年,即便养只小狗,时间久了,亦会有感情。但这情意,与对容姑娘的情意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陛下不曾对谁这般挂心惦念过。容姑娘从扁州回来见过陛下后,我不知你们之间说过什么,但从那日起,陛下再未笑过。近日听闻容姑娘在说亲,陛下便病了。”
容殊儿猛地抬头。
“已病了好几日,”慧妃说:“倒无大碍,太医说陛下乃郁结于心。”
容殊儿咬唇,微微扭头。
慧妃看着容殊儿,轻声道:“我并非来为陛下做说客,只是这些年看过一些事,自身亦有所感,倘若当年有的选择,哪怕只是片刻,我亦不会放过与那人相守的机会。”
“姑娘与陛下虽从小认识,上天弄人,终究晚了那么几年,但姑娘亦是幸运的,陛下与姑娘两情相悦,陛下性情如何,姑娘自比旁人更清楚,姑娘又何必介怀往事,忧虑前程。人生在世,谁又能尽数掌控命数。这世上不会有人等你一辈子,亦不会事事圆满,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一个悔字。”
最后,慧妃说:“去看看陛下吧。”
兴和殿中传来阵阵咳嗽,赵鸿之一手握拳,抵在唇边,眉头深锁,低头批阅折子。
一旁的汤药早已冷却。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赵鸿之头也未抬,沉声道:“出去。”
那身影却未动,片刻后赵鸿之察觉,只以为又是斗胆来劝他喝药的内侍,眉头一皱,抬起头,却愣住了。
“殊儿?!”
赵鸿之立刻起身,袖袍带翻了墨砚笔架,凌乱撒了半桌子。
“你怎么来了?”赵鸿之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却想到什么,又微微皱起:“谁对你说了什么?”
容殊儿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喝药?”
赵鸿之说:“不必喝。我心中有数。”
宫人门早已退的一干二净,偌大宫殿中唯余容殊儿与赵鸿之两人,静静对望,眼中映照着彼此身影。
“为何不告诉我……她们的事。”
“该知道的日后你自会知道,况且,你在意的并非全是她们。”
一问一答后,又是短暂的静默,两人之间默契十足,许多话点到为止,不必多说,自已明了。
“你为何要来?”赵鸿之目光自始至终在容殊儿面孔上:“上次我便后悔了,后悔不该答应你不强求。”
“我应效仿那些昏君,将你不由分说弄进来,永远留在身边,哪怕你恨我,也好过看着你嫁给他人。”
容殊儿怔怔看着赵鸿之。
赵鸿之脸颊瘦削,亦静静注视着容殊儿:“不过我舍不得。你从小无忧无虑,断不能在我这里受这种委屈。”
赵鸿之声音微哑,眼中却带着笑意,眉头轻轻一扬,又仿若从前在外头那般,仿佛在说笑:“我好不容易打消了邪念,你为何会来,赶紧走吧,否则,保不准便走不掉了。”
容殊儿一时没有说话,赵鸿之袖中手指微动,很想抬起,抱住眼前的人,却克制住了。
然而下一刻,容殊儿却上前一步,抱住了赵鸿之。
“走不掉便不走了吧。”
容殊儿轻轻的说。
那声音很轻,却又似惊雷,透过赵鸿之的胸膛,传入他耳中,在耳畔炸开。
赵鸿之没有片刻犹豫,马上搂住容殊儿,仿佛等了很久,一旦她愿意来到他身边,他便再也不会放手。
两人紧紧抱着。
容殊儿埋在赵鸿之胸前,慧妃的那些话她并非完全赞同,亦没有完全释然,但有一句听在了耳朵里。无论日后如何,总好过一个悔字。
再多的意难平,抵不过这悔字,更抵不过一句舍不得。
“都说君无戏言,承诺与誓言都不过一句话,”赵鸿之牢牢抱着容殊儿,让她聆听着自己的心跳,沉声道:“我不会对你允诺什么,来日方长,你且看着罢。”
赵鸿之登基第二年,丽妃病逝,慧妃缠绵病榻,自请出宫入静心寺修养,赵鸿之应允。
同年,赵鸿之大婚,迎娶容殊儿为后。
此后无论朝臣如何谏言,赵鸿之后宫再无所纳。
赵鸿之在位四十八年,此后一生,唯有皇后容殊儿一人,帝后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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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小朗和容翡的番外,会尽快写完发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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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谢谢,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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