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梅濂沉吟了片刻,道:“因年少失手杀人,再加上家中的田地被乡绅侵夺,没办法了才上了山。”
紧接着,他又问我:“小姐呢?为何被那两个恶棍往边疆押送。”
我叹了口气:“我的确出身不错,父亲姓张,在大理寺做官,只因为牵涉了太子巫蛊案,被抄家灭门,过去父亲得罪了不少人,于是报应在了我身上,仇家要把我卖去军中,做千人骑,万人压的妓。”
瞧。
当年刚认识的我们,就已经开始和对方说谎了。
他没有告诉我,落草为寇的原因和洛阳首富陈家有关,盈袖乃陈砚松独女,是他偷出来的;
我也没告诉他,我其实是国公府的小姐、贵妃的侄女、新太子的未婚妻。
至亲至疏夫妻。
往后的十几年,我们是结发夫妻,亲密无间,一起从苦熬到甜;
可我们也有秘密,不能说、不能提。
犹记得当年,我们俩互相说了来历身份后。
我捂着发疼的心口,狠狠地咳嗽了通,他凑过来,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我们就像认识许多年似的,动作一点都不生分,也不尴尬。
我笑着问他:“听丫头说,你叫大郎?这就是本名么?”
他脱下袄子,裹在盈袖身上,轻轻地摇晃快睡着的妹妹,笑道:“我是受苦人,哪里有名字,打小父母就叫我大郎。还是那位先生,就是那个教我念书的,他给我取了名儿,叫梅濂,有水的濂。”
我用指头,在地上写他的名字,点头微笑:“濂,音同廉,廉洁清白。”
我看了眼熟睡的盈袖,问:“那她呢?”
“我原先有个弟弟,逃难的时候丢了,正巧捡到了她,就认她作妹子。”
梅濂指头轻轻地揉了下妹妹的睫毛,柔声笑道:“捡到她时,我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把她拉扯到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她哥还是爹?”
说到这儿,梅濂噗嗤一笑:“也不能总叫她丫头,我瞧你会读书识字,给她取个名儿吧。”
我坐到梅濂身边,紧挨着他,感受他身上的热度,还有安全感,或许在勾引他,又或许,我真的想要个肩膀来靠,我头枕在他肩头,柔声笑道:
“我最喜欢李易安的词。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你们又姓梅,王安石写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丫头的名字,就落在这个暗香上,便叫盈袖吧。”
“梅盈袖、梅盈袖。”
梅濂将丫头的名儿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十分熟络地搂住我,笑道:“这个名儿不错,又文雅又好听,比我的梅濂好听数倍,对啦,聊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是瞧见我的难过,梅濂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笑道:“过去不重要,咱们也算沦落到一起,如今有银子有家了,就往前看。你既给我家丫头一个名儿,那我也给你一个,如意,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平安如意。”
……
十七岁的我,没了亲人、没了家;
十七岁的我,有了丈夫、妹妹,亦有了家。
从此以后,我叫如意。
第6章丹阳县成家很简单,却也很难
原来成家很简单,却也很难。
怎么说呢?
两个人一穷二白,觉得合适,相互吸引、喜欢,穿一身红袄子,摆桌酒菜,一块给白氏磕个头,就成家了。
可成家也很难,紧接着就要考虑子嗣、立业,婆婆不断的絮叨刁难,盈袖的教养,这个家何去何从,都是问题。
当初打劫官银后,悍匪因分赃不均,发生了争吵。两千余两对于过去的我来说,不值什么,可对于这群人,就是能吃几辈子的泼天财富。
当时梅濂起了杀心,二十几口人分,不如几个人分。
在我的建议下,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拿了一百两银子,连夜带着白氏、我还有盈袖,偷偷离开了寨子。
我们一家四口装扮成乞丐,衣着褴褛,满脸泥巴,相互搀扶着往南走。
好在当年边境交战,加上赋役繁重,北方兴起了股逃难潮,许多百姓拖家带口,往南边和长安逃去。
一路上,我们看见了易子而食,也看见了腐烂的尸首和白骨。
原本,我还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难过,一看见这些可怜人,忽然发现,我也没那么糟糕,起码,我活下来了,有了家,还亲手为自己报了仇。
事实证明,我和梅濂的决定是正确的。
官银丢失没几日,曹县的陆大人,也就是陆令容的父亲,请示了魏王,派兵围剿那伙山匪,并且张贴海捕公文,通缉在逃犯人。
我们一家人胆战心惊地出了云州,立马雇了马车,往南边逃去。
等到了丹阳县,我刚过十八岁生辰。
一百两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我和梅濂要筹划的,是如何让钱生钱,如何改头换面,用干净清白的新身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