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此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只觉得心如刀绞,摇头痛哭道:“你哥哥他……他真的死了吗?我不信,我不信,小苏,你告诉我,你哥哥还会回来的……他说过,孩子出生的时候会陪着我的。上一封信,他还说打赢这场仗就回来,怎么会怎么会……啊,我的孩子……”
上辈子一家人受尽苦难,为何这辈子又要这样生离死别?老天爷,你不公平,你睁开眼看看呀!老天呀!
陶萱苏心肺如在油锅里熬煎一般,几欲晕厥,但这个时候她不能倒下,嫂嫂没了哥哥,她必须照顾好嫂嫂。她握着关山月的手,尽可能地给她力量和勇气,泪眼朦胧告诉她,“你和孩子是哥哥最大的期盼,你们俩都不能有事。为了哥哥,你得把孩子安全地生下来;为了孩子,你也得好好活着,嫂嫂,你不能有事啊……”
关山月身痛心痛,完全使不上劲,流了满身的汗,又流了许多的血,双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没多久再次晕了过去。江邻端来一碗催产药,给她服下。
陶萱苏一直流泪祈祷,只要嫂嫂和孩儿能平安无事,她愿折寿十年二十年。
哥哥,远方的哥哥,尸骨未寒的哥哥,就算重生了,我这辈子终究没能再见你。上辈子我嫁出去后,我们就很少见面,尤其是入宫后,我们几乎没见过。我有愧于你。如果上辈子我早点识破项茂德的奸计,你和嫂嫂也不会被逼到绝境。
我记得小时候娘亲在时,你何等地意气风发;记得张氏打我,你会替我挡着;也记得你参军前一夜,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也记得你被封为奉国将军后,将我接进将军府,告诉我“再也不用害怕了,有哥哥护着你”。
哥哥,我的好哥哥,上辈子这辈子我欠你的恩情,是还不清了。以后我会用我的性命护着嫂嫂和你们的孩子。你要保佑嫂子和孩儿平安无恙,否则我也活不下去。
伴随着一声婴儿的清啼,关山月终于生下了孩子。产婆将孩子抱到关山月和陶萱苏面前,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关山月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问道:“是男孩吗?”她之前说过,最好是女孩,不然就要随他父亲参军了。
陶萱苏拨开襁褓看了一眼,眼泛泪花:“嫂嫂,是男孩。”
“好,好,好……”关山月苦笑,“是男孩就可上阵杀敌,为他父亲报仇。”
听闻此言,触动柔肠,陶萱苏心酸不已,泪珠儿啪嗒嗒地落下。
因失血过多,关山月又昏了过去,好在没有性命之忧。陶萱苏让江邻和雪枝先照看嫂嫂,自己去守着外甥。待外甥洗干净又喂了奶后,方抱回到嫂嫂身边,就这么寸步不离地陪伴。
嫂嫂醒来一定很伤心,她不能离开。
时间变得很难熬,寸寸柔肠寸寸灰,仿佛过了百年似的,思念哥哥的痛苦时时刻刻啃啮陶萱苏的心,让她窒息。看着眼前还没有睁开眼的外甥,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不好看,可她还是觉得鼻子像哥哥、嘴巴也像,长大后一定和哥哥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想到刚出生的小外甥没了父亲,陶萱苏就心疼地无法呼吸,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怕吵醒了嫂嫂,只能不住地抹泪。
春心进来轻声告诉她,王爷在外等候许久。
恭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进宫,向来不去别的地方,今儿个竟然贵步移贱地,来了将军府。陶萱苏腿脚发麻,站起来还晃了晃,险些摔倒,幸好春心及时扶住她。
陶萱苏让雪枝好生照看嫂嫂和外甥,她去去就回,若有什么事立马喊她。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哥哥嫂嫂的房间,满脑子都是关于哥哥的回忆。
项茂行就站在院子里,亦是一身的落寞如凉凉月光。
陶萱苏哭着离开王府后,恭王就立马打听到消息。迟疑半晌,还是决定跟来将军府,站在院子里,一语不发,从天色微暗等到此时天色将明。他听到关山月的凄惨叫声,也听到陶萱苏的痛哭流涕,可他爱莫能助。
秋风瑟瑟,吹迷了人的泪眼。陶萱苏步步走近,虽然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话的声音,项茂行还是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悲伤感满溢在两人之间,牢牢地缠绕着他们,让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须臾,项茂行先开了口:“节哀。奉国将军为国捐躯,是位彪炳千秋的英雄。”
为了你们楚国的江山,哥哥为国捐躯。那嫂嫂和外甥怎么办?上辈子你的兄弟项茂德飞鸟尽,良弓藏;这辈子为了扩张你父亲想要的疆土,哥哥客死他乡。可笑,人生兜兜转转,真是可笑。
“谢王爷赞誉。”陶萱苏心灰意冷,语气里明显多了生分疏离之感,“哥哥死了,我得照顾嫂嫂和外甥,不能回府。”
她的语气悲凉而绝望,像是初秋的第一道冷风,吹得人骨头都寒气森森。项茂行的心抽搐了一下,温柔道:“没关系,你在将军府住着,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陶萱苏抹去脸上的泪水,下定决心道:“不必了。王爷,您写的和离书,我同意。你我并无情分,死缠烂打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从前我怕皇上责怪,不敢接受和离书。如今我要回来照顾嫂嫂,就算皇上责怪,我也不能胆怯了。”
重生后,她本来无意成婚。现在哥哥乍然离世,她也不想再报上辈子的仇了,只想陪着嫂嫂,照顾外甥健康长大,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至于恭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项茂行听了陶萱苏这番话,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合上了。他忽然觉得初秋的早晨真萧瑟啊,仿佛清凉的露珠都滴到脸上后背上,冷到骨子里,朝阳一出,这些美丽的露珠又会转瞬即逝了吧。
他是个瞎子,扯住她的一生做什么?她遇到危险了,又不能出手保护,废物,真是废物。
“那你好自珍重。”千言万语,只汇成这一句。以后屋子里的鹦鹉再也没人逗了,金鱼也不会有人喂了,王府又重回死气沉沉的样子,如地狱一般。项茂行生命里的那盏灯突然灭了,一切回归黑暗。
陶萱苏忽觉心痛,但这份心痛很快就被哥哥死亡的痛苦所湮灭,她随口吩咐道:“春心,你随王爷回去,将我的东西收拾过来,还有那封和离书,拿回来吧。”
项茂行怔怔地落了泪,洇湿了覆着眼睛的轻纱,旁人看不出来。他道:“不用……”意识到声音哽咽,他压住悲伤,镇静道:“不用春心跑一趟,我会安排人过来。”
“多谢王爷。”陶萱苏转身进了房间,只留下一道孤单单的背影。项茂行看不见这道背影,可他分明感觉到了巨大的悲痛落在肩上,几乎要将他压倒在地。
许久许久,他愣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盛嬷嬷早就想说些什么,可也知道这件事非她三言两语能改变,直到此时才道:“王爷,王妃未必想离开,只是皇后才说纳妾,陶将军又出了事,她一时伤心急了……”
“不必说了,回去吧。”
步履沉重如戴了镣铐,项茂行越走越觉得心酸,很想大哭一场。从前他因失明而坠入黑暗深渊,后来有一个姑娘闯了进来,带来一束光,带来欢声笑语,给了他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可现在这个姑娘抛弃他了,他又坠入了黑暗深渊,任凭如何摸索如何呐喊,都不会再有一束光能照亮他的世界。
坐进马车,项茂行摘下轻纱,任由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滴湿衣领。
第46章伤心
项茂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马车进王府的,当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床沿,耳边一点声响都没有。房内静得可怕,像一间没有人住的屋子。往常这个时候,陶萱苏该懒洋洋地起床梳妆了。可现在,只有他自己形单影只,格外寂寞。
外头风吹得雕花窗户咯吱咯吱地响。
原来他会这样不适应她的离开,不适应突如其来的落寞,极度渴望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她在面前晃来晃去。
项茂行闭上双眼,像个傍晚昏睡而起的孩子,屋里屋外寻不到任何人,只感到无尽的凄凉之意。
不是早就写好和离书赶她走吗?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放她离开吗?她现在真的离开了,我该高兴该鼓掌,可为什么会这么伤心难言?她哥哥不明而死,她一定很痛苦很痛苦。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个瞎子啊,放她走才是真正地为她打算。
项茂行欲哭无泪,只是觉得无比心酸无比寒冷。他的生活本不该如此的,无端却被秋风误。
“王妃傻妞。”鹦鹉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