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你虽有失职,但也算救驾有功,好好养伤便是。”皇帝摇摇头,又看向远处几个禁军,“对了,方才的禁军,同恶虎缠斗的那个在哪?让他过来。”
内官领命前去,那禁军小兵倒是无碍,蹲在一旁擦他的红缨枪。得知要面圣,小兵也不惶恐,甚至还记得圣人面前不动刀兵的规矩,将手上东西放下了才过来。
“参见陛下。”
此人身材魁梧,斗虎时身姿灵活矫健,的确是个勇士,唯有一点不足,便是脸上烧伤遍布,眉骨上更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阿昏触目惊心,让人不敢细看。
皇帝却不以为意,“山将军受了伤,禁军统领便由你暂代。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云弃之,拜谢陛下恩典。”
一场夏猎被弄成这样,自然是再也办不下去。皇帝思来想去,太平天下究竟没有自己的天子之命要紧,也不再提什么“祭典安民心”的废话,
回京之后,相干人等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细细算来,唯一春风得意的只有二皇子。
似是被他英勇救父的举动所感动,回京之后,皇帝不但常召他商议国事,还总在臣子面前夸赞他,说他仁义忠厚,天性纯善。
同时,也不免对四皇子冷落了许多。
二皇子势头渐高,眼看着就要封为储君,朝中风向也随之转变。人人都说二皇子是撞了大运,又说能以身伺虎的孝子世间难得,凭他的心性,日后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可苏浈细细想来,却觉得这事有许多蹊跷之处。
天子驾幸是何等大事,猎宫中人必定是百般地盘查过,她同顾湘婷在林子里见到的猎物,都是兔子、麂子这般性情温和的野兽,为何会凭空冒出一只老虎来?
这老虎饿得骨瘦如柴,竟也不知捕食,弃林中百兽于不顾,却直直地冲着林子外的皇帝而去,更是令人生疑。
她左想右想也想不通,倒是突地想起前些日子,镇国公府疯马失控的事。
那时刘易梦说,疯马受惊是有人操纵的结果,那这一回饿虎伤人,会不会,也是二皇子的手笔?
苏浈暗自惊心,眉头越皱越紧。
顾湘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瞧这一脸快入魔的样子?来,这可是樊楼新出的点心,快尝尝。”
按下愁绪,苏浈抿唇一笑,依言拈了一块来吃。
她们依旧是坐在上回的隔间,楼下吵嚷的声音传上来,竟也在谈论猎宫的事,可听着话头却不大对劲。
“若是真为江南水灾着想,就不该行这劳民伤财之事,一来一去不知要耗费多少。若把这些银两都拨到江南去,灾民们哪里要吃这等苦头。”
“李兄高见。想那日浩浩汤汤,车马锦绣何等奢华。若京中贵人们肯每月少吃两顿肉,江南灾情有何可惧!”
“夏猎本是祭礼,如今却闹成这样,唉。”
“说不定猎宫之祸,正是上天示警……”
“李兄慎言!此话可不敢乱说!”眼看着再说下去就要揭竿起义了,他们连忙改换个话头。
“对了,前些日子段家送聘礼,你可见着了?好家伙,当真是十里红妆,流水样的宝贝送了一日!”
有人嗤笑道:“区区一个罪臣之后,不过得了几天好光景,倒是会敛财,真是好大一条蛀虫。”
“只是可惜苏家女,年少不经事被富贵迷了眼,竟是弃了二皇子选他,只怕现在要悔断了肠子。”
“是啊,将来二皇子若真当了储君……”
顾湘婷听了一耳朵,蹙起秀眉,“这樊楼是该好好管管了,这些人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惹祸上身。”
“他们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都是白身,不懂朝中事务,何必要同他们计较。”
“陛下不禁民言,是陛下的宽宏仁德,怎么倒像是给了他们机会碎嘴。”顾湘婷摆摆手,“不过他们倒是提醒我了,苏小绊,怎么你的婚事,我竟也是从其他人嘴里听说的?”
见她真是要生气,苏浈连忙拉着她的手,“顾家姐姐,这事未落到实处,我哪里敢乱说?你也知道的,最近流言纷扰,我实在不敢……”
“那你也该找我商量才是啊!”
说归说,但顾湘婷也知道,苏浈若真同她说了,也只是两个人一起着急罢了。二皇子步步紧逼,顾家又同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苏浈不告诉她,也是免得她为难。
如今局势有变,二皇子前途一片明朗,苏浈却还是对他避之不及,甚至要委身于段容时那等奸贼,她虽有些奇怪,究竟还是被心疼盖过。
顾湘婷握着苏浈的手,表情难过得像是要奔丧。
苏浈哭笑不得,只道:“你放心,我并没有不自愿的。我觉得,段大人他,也不是个坏人。”
段容时不是坏人,那天底下就尽是良善之辈了。
苏浈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安慰她自己,顾湘婷心里难受得紧,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顾湘婷虽看着不着调,其实自有分寸。事情已经定下,她既无法改变,便不会再空口劝些什么,也只问苏浈婚期的准备。
“合过八字,说是七月不大吉利,六月中倒是有个好日子。”
“怎么这样急?”顾湘婷惊道。
现在已是五月末尾,就是说再有小半月,好友便要出阁了。
这日子是苏浈同段容时一起定下来的。如今朝局多变,二皇子虎视眈眈,他们怕再生什么变数,便想着尽快将事情定下来。
倒是苏英一直愤愤,觉得委屈了自家妹妹。若不是碍着代统领的身份不好出宫,他定要去统御司找段容时算账。
婚期临近,苏浈以后怕是再难出门,两人又扯了些闲话,天色擦黑了才依依不舍地作别。
临行时,顾湘婷实在忍不住,不放心道:“小绊,你当真想好了?以后怕是会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