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君择臣,臣亦择君,君臣之间本就是互相选择的。世界这般大,有幸来这人间一场,何必将自己局限在囹圄之地去做二选一的选择呢?”

“但是你瞧,你只有学习了才有这些选择的机会,你若不学,就只能随波逐流,等着握有选择权的人来决定你的未来。”

“阿兄没办法帮你选择对你最好的路,却希望你能拥有这个选择的权利。”

如此说着的木白收回盈满日光的手,去拧了拧木文的小鼻子:“不过啊,如果我们小文无济世图变之心,就不要去官场走那一圈,为了这黎民百姓,你还是把机会留给那些心怀天下之辈罢。”

他这一番话说完,现场便陷入了一片死寂,木文还歪着脑袋在努力理解,牢门外的小吏却是一脸的目瞪口呆,嗫嚅着却找不出话语。

这是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的时代,但现在,却有一个人告诉他,君择臣,臣亦择君。

他们的选择其实是相互的,他们其实是……自由的。

既然选择了那一场滔天富贵扑入名利场,又何必在失败后怨怼对方,那是自己的选择,和他人何干。

许久后,自风来处传来了一声低泣:“是了,是我选择的他,是我选择的……若是我当时没有迷住了眼……我妻,我子便不会……”

他剩下的话全被吞没在了风中,没有再传来一字一句。

木文词汇量有限,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木白话里的意思,但这却不影响他眨着明亮的宛若星子的眼眸崇拜地看着自家大哥。

“阿兄,厉害!”小孩拍着巴掌夸奖道。

木白微笑,“阿兄不厉害,阿兄也还在学习呢,但这学海无涯一个人好辛苦的,文儿陪陪阿兄可好?”

“好,文儿陪阿兄。”体贴乖巧的木小文一见兄长可怜巴巴的模样,连考虑都没有就答应了自家阿兄的要求,浑然不知自己将自己推进了什么火坑之中。

等他未来再想要反悔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贼船已经起航,连个下船点都没有啦。

而在监狱的围栏外,这处埋葬了大多数人生活和梦想的地方一如既往地陷在死寂里,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日穿堂而过的凉风要格外喧嚣一些。

自这日之后,木白便带着木文开始打武学基础。

木白学武其实没什么诀窍也没什么心法,他本就是刀山火海里跨出来的,招招式式都是经过实践的,哪个姿势发力最佳,哪个姿势防御最轻松,那都是经过血的教训后得来的。

要将这些身体记忆传授给小朋友还真不容易,而且木文到底年岁还小,理解力不够,所以,木白便将一些动作简化后当做玩乐教给了小孩。

于是,监狱里就出现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文和扭着小屁股的鸭子文。因为房间太小活动不开,小吏看到过几次小孩撞墙后,干脆破例将他放了出去,每天溜达完了后再进来。

别说,也许是因为木文是小孩子的缘故,这些古古怪怪的动作看起来还挺可爱,尤其木小文有时候穿着沙红那套老虎装出去活动,在那蹦跶的样子可爱度简直点满了。

一开始,小孩的活动时间很有限,活动完就要赶紧回来,到后来能撒欢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于每次活动完了都还能带上一些小礼物。

或是干饼或是手绢,更绝的是不知是谁送了稻草编织的各种小动物,木白眼看着木文的收藏从蚱蜢到鸟再进化到现在的小牛,也不知道木文是勾搭上了哪位手工大佬。

论自家小孩的社交能力,木白也是很佩服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家弟弟好像变成了被整个监狱云养的幼崽,连狱卒也不例外。前两天,木文居然穿着一双全新的小虎头鞋哒哒哒回来,那鞋子就是狱卒给的。

这种诡异的一家亲的气氛还真的让木白有点叹为观止,若不是木栏杆还在那把守着,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监狱了。

其实,这主要和芒布路监狱比较和平有关。

芒布路作为滇北和四川直接接壤之地,就地理条件上算得上是边防重镇,再加上远离中央行府,本应最为混乱的。

但此处大部分地区都是土官自治区,族人犯法由土官直接处理,只有极少数的、土官无权管理的人或是干涉重大案件的人才会被送到衙门。

也就是说,除了木白这类被拉过来调查的个例外,这个监狱之前关着的基本都不是当地人,而且大部分还是□□,监狱的空置率达到了八成。

补充一句,按照元朝的司法规定,是可以以钱抵罪,但这里住的大部分是没钱的外乡人,所以,有些监狱那种塞钱请衙役照顾自家亲戚的情况在这儿基本是不会发生的。

加上之前犯人少,人手配备自然也少,人少活就多,这儿的狱卒除了巡查外还负责卫生打扫,油水少事儿多,久而久之,有路子的公务员自然都想法子调走了,留下的都是拿工资过日子的佛系派。

比如,现在负责看守和照顾他们的狱卒其实就是兼职,他们的本职工作是负责芒布路府衙安保来着,要不然木白也没有后门好走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加上木白佛经的熏陶和木文跑来跑去的治愈系小身影,久而久之,监狱内的气氛自然就更加祥和了。

眼看着气氛正好,木白于是趁着同一起来学习佛学的小吏念完经心情正平顺的时候探听过了下同他一起被抓来的那些乡亲们如今情况。

他得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回答——大部分人经过审查后都没问题,现在和木白一样都在等待放归,但是也的确审出了几个身份存疑的人。

现在那几人已经被送去了昆明,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这些人还是要等到昆明那儿下了明确的旨意才能被释放。

“运气好的话还是能赶在过年前回去的。”小吏顿了顿,补充道,“我是指正月初一过年,不是你们罗罗族的那个年。”

云南民族多,不同的民族节日也不太一样。

木白挂靠身份的罗罗族过年是在农历的十月或者十一月,而蒙元则是和汉族一样,是把农历春节作为新年。

不同点在于汉族的春节以红色为喜庆色彩,而来自大雪山的蒙古族的吉庆颜色则是白色,所以在这儿到了正月初一的时候如果在大街上看见穿白衣的基本就是蒙古族没跑了。

虽然这么说,其实,无论是蒙古族还是罗罗族对于那个新年的叫法原来也不是过年来着。

“年”这个说法是汉族的特产,后来,这个概念随着汉族人的行动传到了各地,于是受到影响的区域便渐渐将本族有重大纪念意义的节日和过年划了等号。

这种差异早些时候也闹出过笑话,后来大家便养成了补充说明的习惯,尤其是异族之间。

虽然蒙古族的年要再晚两个月,但木白自觉还是等得起的,就是衣服的事比较为难,被带过来的时候他带上的衣裳只能应付夏秋两季,如果真的要待到冬天的话,他恐怕就得请人帮忙捎衣服来了。

虽然有些麻烦,但不管怎么说,曙光就在眼前,木白还是有些小高兴的。

然而就在木文每天的日常活动从各种蹦跶改为在叔叔爷爷(这里是男囚来着)的牢房前头挥舞起小拳头展示自己前一日所学,并且嫩嫩地邀请爷爷们和自己一起来学习阿兄教授的拳法时,小吏带来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那个明国来的间谍被人救走了。”结束完一天的早课后,小吏捏着自己抄录的佛经犹豫好半晌后,才吞吞吐吐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木白,一并说出的还有上头的决定,“昆明那边给达鲁花赤下令说严查出入,还有……”

他顿了顿,避开了少年的目光道:“为了防止放走内应,现在牢中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而且……”

他的声音转弱,“即便是与此事无关者也都不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