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并没像他所说的那样在当天晚上,而是在第二天早上,从地狱街的城门出关,沿着去奥尔良的大路,直抵蒙莱里塔楼。读者想必都知道,这座塔楼位于同名平原的一座小山丘上。半路上驶过利纳郊外的村庄时,一座急报站刚好在摆动它那两根又长又细的胳臂,但伯爵并未稍加停留。
他在山脚下车,沿一条盘旋曲折、仅十八寸[1]宽的山路拾级而上。到得山丘顶上,只见前面拦着一道树篱,一丛丛探出树篱的嫣红粉白的花朵中间,已经结出了青青的果子。
基督山找寻小园的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是一扇小小的木栅门,用柳条做的铰链,一头用绳子和钉子做了个搭扣。这个装置对伯爵来说,真是太简单了;一转眼的工夫,门就打开了。
一座二十尺[2]长、十二尺宽的小花园展现在伯爵眼前。花园的这一头就以树篱围边,树篱里嵌着我们刚才称作门的那个灵巧的装置。另一头就是那座古塔楼,塔身攀附着常春藤,还点缀着桂竹香和紫罗兰。
这座塔楼,犹如节日里迎接孙儿女们前来的一位满脸皱纹、身穿盛装的老祖母。瞧着它这模样,谁也不会想到,假如隔墙有耳的那句古老谚语真能应验,而它又真能有副堪与耳朵媲美的嗓门,这座塔楼原本也是颇能讲一些悲惨的故事的。
只见花园里有条铺着红沙的曲径,掩映在两旁枝叶茂盛的老黄杨树中间,此种情调倘若让德拉克洛瓦[3]、咱们这位当代的鲁本斯[4]见了,他准会赞赏不已。小径呈8字形,所以在一座只有二十尺长的花园里,居然曲曲弯弯地辟出了一条六十尺长的走道。拉丁人园丁的那位女神,明媚娇艳的福罗拉[5]在这座小园里受到如此无微不至、如此真诚感人的尊崇,她在别处享有的荣耀想必都会相形见绌了。
这不,簇拥在花圃里的那二十棵玫瑰,叶瓣上见不到一个斑点,茎干上也见不到专对生长在湿润土壤上的植物大加蹂躏、无情啃啮的绿色蚜虫。这可并不是说花园里的土壤不湿润:泥土黑得像煤炱,树叶又那么浓密,这些都足以说明问题。何况,花园一角还埋着个木桶,里面贮满腐水,以便人工供给的水量及时补充天然的水量。圆桶里有一只青蛙和一只癞蛤蟆,想必是意气不投的缘故,背对背地各自栖息在绿绿的叶片上。
小径上没有一茎杂草,花圃里没有一根冗枝。即便是一个挑剔的少妇修剪阳台花坛上天竺葵、仙人掌、杜鹃花的芜枝蔓叶,也未必能有小园至今没有露面的主人这般的尽心。
基督山把绳子上那枚钉子重新扣住,关上木栅门后,一览无余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切。
“看来,”他暗自思忖,“这位急报员要不是雇着花匠,就准是个热心的园艺家。”
正在这时,他脚下突然碰着了装满枝叶的独轮车后面的一样东西。这样东西直起身来,发出一声表示惊讶的喊叫,于是基督山看清了面前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刚才正在把摘下的草莓一颗颗放到葡萄叶上去。
地上铺着十二张葡萄叶。草莓的只数,也差不多有这些。
那人站起来时,差点儿要扔下草莓、葡萄叶和盘子,撒腿就跑。
“您在摘草莓哪,先生?”基督山笑吟吟地说。
“对不起,先生。”那人把手举到帽檐上敬了个礼,回答说,“我这会儿没摘,是的,可我刚才是在摘呢。”
“希望我没打扰您摘草莓,朋友,”伯爵说,“如果还有些得摘的话,请继续摘吧。”
“还有十颗没摘,”那人说,“这儿是十一颗,可我总共有二十一颗,比去年多了五颗。这没什么奇怪的,今年春上挺暖和不是,而草莓这东西,您知道,先生,就要这暖和。就这么着,去年总共才十六颗,可今年,这不,我已经摘了十一颗了,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咦!天哪!少了三颗,昨天还在呐,先生,昨天还在呐,没错儿,我数过的。准是西蒙家那小子偷的,我瞧见他今儿一大早在这儿转悠来着。嘿!这个小鬼,偷到花园里来了!难道不知道这是要吃官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