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莫雷尔公司(1 / 2)

假定有个熟悉莫雷尔公司的内部情况的人,几年前离开马赛,现在刚回来,那他准会发现这家公司变得面目全非了。

公司里那种热气腾腾的场景,那种轻松欢快的氛围,窗户里那一张张愉悦的脸庞,走廊里那些耳朵上夹着笔、来去匆匆的职员,都已不复可见。院子里堆得满满的货包,笑着嚷着忙碌着的搬运工,也都从眼前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派萧条、落寞的景象。在冷清清的走廊、空荡荡的院子里,往日每个办公室坐得满满当当的那么些职员,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年轻人,二十三四岁年纪,名叫埃马纽埃尔·雷蒙,他正在追求莫雷尔先生的女儿,虽说父母好说歹说要他离开公司,他还是留了下来。另一个是管账务的老伙计,独眼,叫科克莱斯[1],这是那些当年挤在硕大而喧闹的办公室里的年轻人给他起的绰号,这个绰号取代了他的真实姓名,现在谁要用真名喊他,十有八九他连头也不会回过去。

科克莱斯仍在莫雷尔先生手下工作,在船主目前的处境下,他的地位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既升任为出纳主任,又降职为仆役。

然而,科克莱斯依然故我,善良、耐心、忠诚,在数字计算上决无通融余地——为此,他敢同任何人抗争,莫雷尔先生也包括在内。他精于计算,从不出错,在他面前任何人休想蒙混过关。

莫雷尔公司上上下下愁绪弥漫的当口,科克莱斯是唯一不受这种气氛影响的人。他之所以无动于衷,并非感情天生冷漠,而是由于具有不折不挠的精神。据说,在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航船上,老鼠会预先逃离,还没等船起锚,这些自私的小动物就会离开原来栖身的航船。现在的情形是类似的,原来在公司里栖身的职员,一个个都从办公室和仓库溜走了。科克莱斯看着他们先后离去,甚至都没想过问一下原因。科克莱斯唯一关心的,就是数字。他在莫雷尔公司干了二十个年头,公司如期付款,从来不出差错,似乎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无法想象严格的规章制度居然会中止执行,应付的款项居然会拖延宕账,正如终年靠长流不息的河水作动力的磨坊主无法想象河水居然会干涸。只要河水还没到干涸的一天,科克莱斯的信念也就不会发生动摇。上个月底结账时分毫不差。科克莱斯曾查出莫雷尔先生少算的七十个生丁的错账,同一天,他又把多算的十四个苏还给莫雷尔先生,船主苦笑一下,收下这点钱扔进几乎空空如也的抽屉,说道:

“科克莱斯,您真是出纳中的一颗明珠啊!”

科克莱斯退出时心满意足;莫雷尔先生本人就是马赛城正人君子中的一颗明珠,他的赞赏对科克莱斯而言,比五十埃居的赏钱更使他受宠若惊。

但从圆满结清上月底的账目以来,莫雷尔先生真是度日如年。为了结清这笔账目,他凑集了仅剩的全部资金,甚至去博凯尔集市变卖了妻子、女儿的首饰和家里的部分银器——他担心让人看见自己捉襟见肘的窘态,生怕面临困境的消息在马赛不胫而走。这次,莫雷尔公司总算保住了面子;但是他已经山穷水尽。风声传了出去,人家唯恐贷出的款项血本无归,没有人再肯给莫雷尔先生贷款。面对本月十五日要偿还德·博维尔先生的十万法郎,以及下月十五日到期的另外十万法郎,莫雷尔先生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法老号上。与法老号同时起锚的还有另一艘船,它已顺利返航,并带来了法老号启航的消息。

那艘船和法老号都从加尔各答开出,但它早在两个星期前就到了,法老号却杳无音信。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罗马的汤姆森—弗伦奇公司的代表,在与德·博维尔先生谈成我们已作过介绍的那笔重要交易后的第二天,前来拜访莫雷尔先生。

先由埃马纽埃尔接待他。每张陌生面孔,都可能意味着一个出于担心而来向公司方面了解情况的新的债权人,因此可以说,每张陌生的脸都使这个年轻人感到害怕。他想为老板挡个驾,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来。但陌生人声称跟他埃马纽埃尔先生无话可说,坚持要同莫雷尔先生面谈。埃马纽埃尔叹了口气,叫来科克莱斯,请他把陌生人带去见莫雷尔先生。

科克莱斯走在前头,陌生人跟在后面。

在楼梯上,他们碰见一位十六七岁的漂亮少女。她惊恐不安地望着陌生人。

科克莱斯并没注意她脸上的表情,但看来这表情却没逃过陌生人的眼睛。

“莫雷尔先生在办公室里吗,朱丽小姐?”出纳员问道。

“是的,我想是的,”少女迟疑了一下说,“请您先去看看,科克莱斯,倘若我父亲在那里,就请通报一声这位先生来了。”

“不用通报我的名字,小姐,”英国人说,“莫雷尔先生并不知道我的名字。这位先生只需说我是罗马汤姆森先生和弗伦奇先生的首席代表就行了,令尊的公司和他们有业务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