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伊夫堡的坟场(1 / 2)

在透进窗口的朦胧光线下,只见一只粗麻布袋平放在床上。从袋子宽宽的皱褶,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装着个僵直的人体。这麻袋就是法里亚的裹尸布,照那些狱卒的说法,这块裹尸布值不了几个子儿。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唐戴斯和长老之间已经横亘着一种有形的分离,他再也见不到那对睁得大大的,仿佛能穿越死亡的眼睛,再也无法紧握那只为他拨开迷雾、揭示真相的智者之手了。法里亚,这个和他患难与共,帮助他振作起来的好伙伴,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了。他坐在床前,感到悲从中来,心中充满苦涩的忧郁。

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他重又陷入孤寂之中,重又面对无边的空虚!

他是多么孤独啊,那个把他和人世间维系在一起的唯一的朋友,他从此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何不随法里亚而去,以穿越死亡之门为代价,祈求天主揭开人生的谜底呢!

长老在世时,不允许唐戴斯有轻生的念头,如今老人不在了,这个念头犹如一个幽灵,从老人的尸体旁矗立起来。

“我要是死了,”他对自己说,“就去他去的地方,我肯定能找着他。可是怎么死呢?那挺简单,”他苦笑了一下,“我待在这儿,有人进来就扑上去掐死他,他们会把我送上断头台的。”

然而,痛苦的发作犹如波涛的起伏,两个波峰之间总会有个波谷。唐戴斯在轻生的念头前退缩了,他骤然从绝望中抬起头来,内心充满对生命和自由的渴望。

“啊不,我不要死!”他对自己说,“既然要死,我何必白白熬这么多日子,白白受这么多苦难!以前,几年以前,我下决心要死的时候,死是一种解脱;而现在,那岂不是太轻易地认命,认定自己的命运就真的那么悲惨吗。不,我要活,我要抗争到底,我要重新获得被夺去的幸福!我不能忘记,我还有仇人,还有仇要报,说不定也还有几个朋友要报恩,在这以前我不能死。可是,我这样子怎么出得去呢,等我像法里亚一样被抬出牢房,已经没人记得我了。”

说到这里,埃德蒙愣住了。他两眼凝滞,就像一个人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自己被它吓住了那样。蓦地,他站起身来,像是头晕似的,把手放在额上,在牢房里转了两三圈,又在床前站定……

“啊!”他自语道,“这主意是谁给我出的?是您吗,我的天主?既然只有死人才能从这儿出去,那就让我充当死人吧。”

他不容自己有时间再去考虑,更不容自己有机会改变主意,横下心来决定孤注一掷了。他向那可怕的麻袋俯下身去,用法里亚自制的小刀划开袋子,把尸体从袋中拖出来,挪回自己的牢房平放在床上,拿平时扎头的破布条给他扎上,给他盖上毯子,最后一次吻了他那冰凉的额头,尽量把那双仍旧睁得大大的、因失神而显得吓人的眼睛合上一些,然后让他的脸冲着墙,这样一来,狱卒晚上送饭来的时候就会以为自己是睡着了,这在平时也是常有的事。唐戴斯随即进入通道,拉过床顶住墙,转身爬回长老的牢房。他从壁炉后面的储藏柜里取出针和线,脱下破衣服扔在里面,光着身子钻进麻袋躺好,然后从里面把袋口缝上。由于光着身子,有人要是摸一下麻袋,会觉得袋里确实是裸体的尸身。

这会儿倘若有人正好进来,就能听见唐戴斯的心跳声。

唐戴斯本可以等到晚上查监后再这么做的,但他生怕典狱长随时有可能改变主意,提前着人把尸体搬走。

那样一来,他的最后一线希望就落空了。

反正,他已经把每个细节都考虑过,每个步骤都设想好了。

倘若半路上掘墓人发现了抬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那他就马上用小刀割开袋子,趁他们惊魂未定之际,一逃了之。倘若他们想抓他,就跟他们动刀子。

倘若他们把他带到坟地,安放在洞穴里,他就听任他们填土。由于是夜间,只要掘墓人一离开,他就可以掀开松软的泥土,逃之夭夭——但愿泥土不要太沉,他能掀得掉。

倘若情况不是这样,沉甸甸的泥土压得他窒息过去,那也好,干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