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人,有什么理由看不起写“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人?
难道小令,就只能男男女女卿卿我我、宫斗宅斗、柳梢和月亮斗吗?就不能和唐诗中的边塞诗一样,展现出“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的壮阔苍凉吗?
姚欢不觉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没想到,自己对着男人的时候,也有不必唱欧阳修柳永词的一天?”
李师师闻言,眼神从回忆尊严感的兴奋,转为获得知音的欣喜。
“姚娘子懂我!确实,当日,我因心绪激荡,下到地面时,仍觉得身子在抖。范文正公这首词,豪迈而不倨傲,悲凉深处是更大的振作,犹如鼓舞将士们背水一战般,我竟能有幸为西军儿郎歌之,这条嗓子便是从此废了,亦值得。”
姚欢听她说得动情,自己胸中也如滔浪起伏,澎湃不已。
这位师师姑娘娇柔纤秀的外壳内,竟藏着如此慨然血勇。看来,她真的可能,就是后世记载中那个最终因不甘做亡国奴,而于开封城破之际、吞金自杀的李师师。
若如此,自己要不要在将来某个时候,想办法劝她早点去南方?历史既然让自己救了她一次,是不是还允许救第二次?
“姚娘子,你怎么了?”李师师唤她。
姚欢回过神来,忙道:“师师姑娘,那一仗,你们必是赢了?”
“赢了!当然赢了。刘将军写露布(古时的捷报)时,也把我写上了,赏赐到熙州,我竟得了二十贯!刘将军对我说,我并非官伎,他也未曾将我报入熙州营伎,如今我有了军功,他可听任我回京。”
姚欢眨了眨眼睛,凝思少顷,盯着李师师道:“我猜,刘将军当初就没作了要你委身于他的想法。他佯作向章相公讨了你去,只是怕,怕你是除了我以外唯一看到赵延如何伏诛的外人,会遭章相公为难甚至软禁,所以立时就带你离京。待你再从熙河路得了赏赐回京,就与从前的庵酒店歌人不可同日而语了,章相公也不好再将你如何。”
李师师见姚欢心思如此明敏,也不觉得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坦率道:“姚娘子所见对着哩,大捷之后,刘将军便与我说了这话。唔,他还加了一句,说是在云山小院里,若不是姚娘子在场果决出手,只怕我确有性命之虞,他因而怀了愧意,自要勉力助我脱离困境。”
真是一对敞亮人儿!
姚欢不由感慨,旋即又带着温善的探寻之意,问李师师:“刘将军原来是这样有勇有谋又厚道的男子,你就对他没有旁的心思了?自古英雄美人缘分难得,你看韩世忠和梁红玉……”
李师师一愣:“韩世忠和梁红玉是谁?”
呃,姚欢自省,一激动又说漏嘴了,这俩人是南宋的,现在只怕韩世忠还只和姚汝舟差不多大呢。
“是瓦子戏本里的,就像刘将军和你。”姚欢搪塞道。
李师师“哦”了一声,笑言:“戏本里编的,你也信?我与刘将军,只觉着对方都是可交之人,但若说互生爱慕,当真是没有的。”
姚欢心道,明白了,你们互相给对方发了一张君子卡,估计人生路上,也就是同袍之谊到话间,酒楼的伙计来上菜。
门被打开时,她们却听楼梯上传来一阵男子们的寒暄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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