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胡说。”胡七微微皱眉,将书页一合上,抬眸又瞥见了那局促不安的白兄与泰然自若的李姑娘两人。
“这哪是胡说。”小公子嗤笑一声,向后微微一仰,“李姑娘生的好看性子又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她不是很正常么?”
虽说是如此,但,但......
胡七默默收回目光,顺带把邻座小弟子的头一齐扭了过来:“你好好学你的,人李姑娘是要进国子监当公主伴读的,你我算什么,安心念书吧。”
“嗤,随便你吧。”
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性子最是急躁,整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规矩在他们眼中并不算得什么东西,方才的那一幕虽精彩,但在他们心中也不过只是笑一笑就能忘记的饭后余谈罢了。
但李姒初不这么想。
喵喵的!他们以为他们说话很小声吗!她听的可清楚了!特别清楚!每一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的那种清楚!
小少女将脸埋进书本里,狗啃似的头发随意散乱下来。她没有在书箱中去寻找另一根可以将就使用的头绳,只书一立,脸向下一趴,彻底陷入了自闭。
她就不该,她就不该一时冲动做出这种事的。都怪她做梦梦的太多有时候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怎么突然就脑子卡壳忘记了呢!她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剪了自己的头发送给小白,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完了完了,方才还说这辈子都不要理他,现在已经快进到求婚这一步了吗!
少女像鸵鸟一样将脸捂了起来,呜呜呜地唤了起来。
让她死吧,让她死吧。这一个月社死两次,先是被猪大肠砸晕现在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事,她还要不要活了。
与一直在注意着同窗学子的李姒初不同,白季梓被塞满手中的乌丝后便进入了放空状态。
小女郎的头发又香又软,沾着淡淡桃花香。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呼吸一窒,灼热一点点漫上耳根。
窄小的学堂中二十余弟子各怀心思,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少年人心思澄澈,即便是与同窗友人调笑,也是不带丝毫恶意的。
王公子咬着笔杆恨恨地翻着书,方才那一幕他也瞧在眼里。呵,当真是世风日下,方才那小子这般乍他,他还以为那家伙是个如何正经之人,如今竟在这圣贤的眼皮子地下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当真是有辱斯文!
他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来混国子监门生的纨绔子弟,当即就放下了书本,鼻尖一抬,阴阳怪气道:“我在就听闻这学宫中有弟子不正经,脑子不装些圣贤书大道理,想的尽然是些淫猥下流之事,呵,还望两位自重些,这儿是学堂,可不是花楼。”
他说的话并不算大声,但在这静谧的学堂之中显得尤为刺耳。
“旁的我就不说了,若是二位心痒难耐这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得,我倒是不介意帮二位找个客栈风流快活一遭。”
李姒初头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道,当即便怒上心头,若不是还有这大家闺秀的规矩在她身上压着,只怕是这会儿早已经火冒三丈了。
“你胡说什么!”胡七第一个站起,邻座死命拉着他的衣襟,少年人最是仗义,气的满面通红,拿着厚重的《孟子》就要往某个出言不逊的小儿头上敲。
“我胡说什么?”他凉凉地刨了周围学子们一眼,最终停在李姒初那张还未张开的美人眸上,“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诸位心里头每个准数么?某些姑娘自持大家闺秀却无闺秀模样,我说的是什么,想必姑娘心里头比我说的还要明白些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大毓本就无多少男女大防,少年男女相互爱慕偷偷在桌下勾手指,在书箱中偷偷塞情笺也不是没有。若是听闻有风月事如此,顶多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谁都不会在意。
但如今这王公子是将脸面撕了个彻底,大刺刺地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放在桌面上谈,句句无一不是在将少女清誉一点点撕烂。
闺阁女子虽如李姒初这般虎,但也架不住周围人那灼灼的目光还有这不知是姓甚名谁的公子哥明里暗里的怒骂。她想反击,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她想无视,可周围人的目光又太过灼灼无暇。
不可,不可动怒。阿姊说了,身为大家闺秀不可如此无礼,要冷静,要冷静。对,就当是被狗咬了就好了。这里不是家,这里有好多好多的人看着,她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那姓王的公子见他们二人毫无反应,不禁在心里头又得意了起来。所说的话那是愈发的脏,邻座的少女皱了皱眉,想要上去拦住那张恶臭无比的嘴,却被一旁的同窗扯住了。
梳着包子头的少女摇了摇头,指了指那嚣张跋扈的王公子腰上的玉佩,又指了指自己,深深叹了口气。
“忍着罢,他说完便好了。我们能坐在这儿念书不容易,若是惹了他,若是惹了他......月娘,我不想回去放牛。”
名唤月娘的姑娘只得狠狠瞪了王公子一眼,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张帕子,递给眼泪摇摇欲坠的李姒初。
不生气,不生气。就快要到去国子监的日子了,她不能在这等紧要关头出事,她若是因为此等烂人毁了自身的前途,阿姊一定会为自己失望的。
先人说了,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唉?
她转身结果邻座月娘递来的帕子,还未来得及说声谢,便见从接过剪子后就沉默不语地小竹马案几一推,书卷一砸,大刀金马地走出了门。
“子慎,子慎,你去哪。”姗姗来迟的夫子一进来便只见着一个离去的背影和他露出的那一点衣角,唤了几声都唤不住。只得暗骂一声小混账,转身在讲桌上狠狠一砸,对学堂内探头探脑的弟子们吼道:“都安静些!”
王公子漫不经心地翻到夫子所讲的那一页,随着同窗有一句每一句地念着。他冷哼一声,心道这些家伙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如今不也是被这三言两语就要欺负得掉金豆子?还有那姓白的,才说了两句就受不住了,要出去躲着了。
他心里头傲的不行,淡淡往窗外瞥了一眼,就见那方才冲出去的白姓小儿似乎是提着什么东西往这儿走来了。他赶紧坐直了身子想要看的真切些,下一刻就见到那人走到了自己身后。
“喂,你干什么.....啊!”
“好臭啊啊!”
白季梓手起桶落,满满的一桶夜香顺着小公子规整昂贵的发冠上落下,他动作极快,这一桶下去毫不费力,兴许是担心会浪费,他还托着桶底抖了抖。
“白子慎!你在干什么!”
夫子捂着鼻子退到门外,想要掏出板尺狠狠揍某个家伙一把,又发现离的太远了够不着,只好原地干着急。
小郎君手握木勺,优哉游哉地将木桶往身旁一放:
“夫子,听闻这位就是院长的侄子吧。我听说他今儿个晨时来迟了没吃上饭,现在给他带来了。莫要客气哈。”
屋中小弟子们嬉笑成一团,你推我我推你的在角落挤成一团,手帕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看好戏的眼睛。
“你你你!我要去找你爹。”
少年眼睛微微一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那你去啊。”
何为心动呢?
或许只是一个眼神,少年人修长有力的指骨,夫子气急败坏的谩骂以及同窗们的叫好声,还有奔跑时耳旁吹过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