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3章 新的时代(1 / 2)

对刘弘,乃至于长安朝堂而言,此番关中的粮食紧缺,可谓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挑战自是不言而喻:面对刘弘正式掌权之后,第一次大规模粮食紧缺问题,其处理结果,将直接关系到百姓、民心对刘弘政权的信任,以及刘弘的个人威望。

新鲜出炉的少府主爵都尉,以及其所奉行的粮食保护价政策,在面对关中数十近百万户人口嗷嗷待哺的状况下,也需要证明自己,确实有‘安定民心’‘稳定社会秩序’的功能。

而机遇,也同样是此。

只要刘弘能解决此次粮食紧缺危机,保障大部分关中百姓的生活,并不会因此次危机受到太大影响,刘弘就将取得皇帝生涯的‘开门红’。

粮食保护价亦然——只要能在如此恶劣的状况之下,保证关中的粮价不涨破一百钱,甚至只需要不涨破一百三十钱,粮食保护价政策,就将深入人心。

主爵都尉原本按部就班的推行扩张工作,也可皆由此次机遇大踏步向前,以‘未雨绸缪’为名,直接掌控整个关中的粮价。

只要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主爵都尉各分属能源源不断的卖出平价粮食,待等明年秋收之时,其效果就将显现:整个关中的粮食,都将被卖入少府!

而有效管控粮食流动,无论对于政权的稳定,还是长安朝堂对资源整合统筹而言,都将起到深远的影响。

这一切的关键,便在粮食。

许多粮食。

大到数百上千万石数量级的粮食!

“陛下即问,臣斗胆,略述愚见,还望陛下恕臣妄议之罪···”

闻言,刘弘只轻笑一声,语气轻松道:“谒者但说无妨,吾汉家无有因言治罪之法。”

不着痕迹的为将来‘除妖言诽谤’透个风,刘弘便将鼓励的目光,撒向御阶下,离宫门不过十数步的袁盎身上。

“岁初,长安粮贾阴谋串联,哄抬粮价;田氏主更为安陵杜氏所害。”

“陛下慧眼如炬,一语道破粮价之首要,当为贾;即以田氏子兰任以主爵都尉,行粮价保护之策。”

“此策一出,粮价嗡时安稳,百姓民得以为继,于吾汉家感恩戴德,更感念陛下之仁。”

面色自然的拍出一个响亮的马匹,袁盎拱手稍一拜,旋即面色激昂的环视殿内忠臣。

“及至悼惠王诸子作乱于关东,朝堂欲以兵伐之,长安百姓民无比争先,欲以武勋,报陛下之恩德!”

“此,便乃主爵都尉之能,于民之所利,于汉家之所利也。”

义正言辞的将主爵都尉定性为‘仁政善政’,袁盎不着痕迹的补充道:“朝中诸公皆人杰,亦于此了然于胸···”

话音刚落,正思虑粮食保护价政策的百官齐齐侧目,旋即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半带感激,半带欣赏的表情。

昨日长乐宫外,袁盎以区区谒者之身,硬是将丞相陈平怼的连连咽语,自是在朝堂百官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现在,刘弘向其询问粮食紧缺问题的解决之法,袁盎又是不忘夸赞刘弘圣明之语,毫不生硬的抬了朝臣一手?

“复二十载,此人当为九卿之选!”

不知有多少朝堂重臣心中,出现这样夸张的赞扬——包括张苍在内!

便是在这万众瞩目的高光之下,只见袁盎稍一沉吟,旋即再拜。

“此番关中田亩,因关东之战祸而有不丰登,以往之例,只恐粮价复将鼎沸;臣愚以为,此乃主爵都尉铺排整个关中之良机!”

“若少府、国库存粮足,臣意,当分设主爵都尉于关中各郡县,以少府、国库之粮输之,供百姓民以平价购而食之。”

“且夫秋收在即,主爵都尉亦可收田亩之产,复售于民。”

“如此,便等同主爵都尉以百姓民所耕之粮售于百姓,而百姓因粮价平稳,民心大定矣···”

言罢,袁盎深深一拜,将面庞躲在了衣袖之后。

而殿内朝臣百官,无一不将匪夷所思的目光,撒向那道深深弓腰,拱手屹立于殿内的身影。

“此人区区谒者之身,怎知朝中之事如此之多?”

相较于对袁盎消息来源的怀疑,无疑是张苍、田叔等人惊喜的目光中,所映射出的信息更为普遍。

——长乐宫谒者,一个专责唱喏拜谒、宣读诏书的小官,居然对粮食保护价政策了解的如此透彻!

光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此人,有基本的政治嗅觉。

再品味袁盎所言,虽然也早就出现在了公卿忠臣脑海中,但别忘了:袁盎只不过是个谒者而已!

毫无涉政经验,却如此准确的抓住粮食保护价政策的要害,得出和朝堂重臣近乎一致的看法,这已经足够让人惊喜了!

正当张苍强自按捺着欣喜,将目光转向御阶之上时,却发现刘弘并未表现出太过激动的反应?

只见刘弘淡笑着点了点头,不着痕迹道:“若国库、少府皆空虚,售民之粮当从何来?”

朝臣百官或许会因一位谒者,将朝政了解的如此透彻而感到诧异;但刘弘不会。

——这可是袁盎啊!

是能在吴楚之乱中,硬生生逼得景帝刘启说下一句‘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转头就腰斩景帝师,当朝御史大夫晁错的袁盎啊!

作为景帝朝仅有的几位名臣之一,袁盎的才能,绝对不仅限于‘水准线以上的政治嗅觉’这一点之上。

袁盎在文、景二朝活跃最大的依仗,是其高超的揣摩人心之术,以及长袖善舞,三面逢源的情商!

尤其是揣摩圣心,袁盎有着十个晁错都比不上的非人之能。

历史上,陈平、周勃等老臣迎立代王刘恒,唯袁盎看出刘恒想要剪除老臣,执掌大权的想法,便在陈平病逝后奔走于朝堂,于朝臣百官、功侯勋贵摆明利害,终使得周勃被一句‘丞相其为天下先’赶回封国。

待等周勃因私蓄甲盔而被罪之以谋逆,被捉拿至廷尉大牢是,又是袁盎十分准确地认识到周勃必不会死,又领头出来,在文帝刘恒面前为周勃求情。

放在后世,这样一个人,就是典型意义上的伪君子:文帝掌权,他全力帮助,让文帝感念;周勃得赦,他‘仗义直言’,让周勃感恩。

简单而言就是:好人都让袁盎做了!

但这样一个人在官场上,无疑是长短大小正合适的官僚坯子。

诚然,深讳左右逢源之要的袁盎,不会有晁错那般‘为天下舍生忘死’的崇高品性,也不会有申屠嘉那样‘为社稷宁死不屈’的原则,说到底,袁盎并非是政治家,而只是一个政客而已。

不过存在即合理;任何一种人,都有其可发挥作用的地方。

对于皇帝而言,晁错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国士是必要的;申屠嘉那样倔强如牛的稳重老臣是必要的;而袁盎这般一点脸都不要,还能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政棍,也同样是需要的。

就如同现在,刘弘需要眼前这位历史上的袁太常,精准的探知到自己‘欲开敖仓’的意图,并将此事摆在朝堂面前。

“若国库、少府皆无余粮···”

只见袁盎略一沉吟,旋即咬牙一拜。

“臣以为,敖仓之粮存年过久,当以今岁新粮以换之!”

“放肆!”

“区区谒者,怎敢妄议国政?”

“敖仓之粮身系江山之安危,岂能擅动?!!”

果不出刘弘所料,袁盎话一出口,片刻前还满带着欣赏的朝臣百官顿时群情激昂起来,恨不得将袁盎贬为一无所知的妇人。

“唉···难呐。”

暗自苦涩一叹,刘弘只得站起身,踱步走下御阶。

就如同历史上力劝景帝按部就班,一点点削弱诸侯王权力的申屠丞相一样,任何一个完整的政权,都会有一批稳重保守的老臣,对新政策的施行持怀疑和悲观态度。

作为君王,也确实需要这样的老臣存在,以在关键时刻提出一些保守的建议,保证政权的相对安稳。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保守老臣的存在,固然能避免政权陷入动荡;但在君王试图做出改变之时,也会对改革形成巨大的阻力。

就如同现在,关中即将闹起粮荒,而敖仓之粮又几乎镇压着刘汉政权的国运。

理性思考,封建时代的官员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与其承担江山不稳的风险,倒不如承担坐视百姓饿死的骂名。

这样的观点,不能说对,却也不能说错——便是这样毫无人情,毫无温度的观点,才让华夏王朝可以交替往复,使王朝周期律成为‘三百年’,而不是‘三十年’‘十年’。

但从刘弘这个穿越者视角而言,这件事,却并非‘在江山和人民之间选一个’的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