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既可喻品性,也可用作男女陈情之语。琳琅正欲含笑讲与孩子听时,脑中忽然掠过一闪念,好像站在兰亭前的人,不是阿慕,而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正将这两句诗,念与一人听。
琳琅由此头部微痛,正欲细想时,神思忽被一声尖叫打断——亭外猝然有人“哎哟”了一声,而后紧跟着沉闷地一声响,那人像是直直摔在了地上。
受惊的琳琅,与夫君孩子出亭看去,见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寻采药草时,不慎摔倒在地,忙上前去扶。
因为民间流传,端阳日阳气旺盛,草药药性最好,故而端午有采集药草的习俗,这时日,漫山遍野,有不少似老妇人采药的游人。琳琅与夫君将人扶起后,看她崴伤了脚,无法走路,便问这老妇人,可有家人与她同行,家人现在附近何处。
老妇人摆摆手道:“老婆子家就在附近,一个人出来的。”
既在附近,琳琅与夫君,便主动提出将人送回。阿慕跟走在旁,帮背着老妇人采药的药篓。几人如此走了一两刻后,抵达了老妇人家中,老妇人的丈夫,姓周名敬山,有一番文人做派,对琳琅等再三道谢后,极力邀请她们一家,留下用饭,以作报答。
盛情难却。端午有食五黄的习俗,食案上摆放的,除有与黄鱼、黄瓜、黄鳝、鸭蛋黄相关的佳肴外,另还设有一壶黄酒。
周先生前些年在城中教书,如今年纪大了,便将城中房屋留与儿女,与妻子搬居郊外山下,过一过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自在生活。只是这生活虽清静,但平日里没什么与外人侃谈的机会,也不免有点寂寞。他看今日这位姓“严”的年轻公子,似是腹有诗书、见识很深的样子,便一边用饭,一边颇有兴致地同他攀谈起来。
起先还只是聊说诗文史事而已,渐几杯黄酒下肚,周先生有些上头,议起了时事,将晋帝穆骁推行的新政,一一说来,加以评判。
周先生的妻子王氏,虽听不太懂,但直觉这样议论朝政不妥,只为老头子在人前的颜面,一时没有出声阻拦。直到自家丈夫越喝越多,将晋朝新君与楚朝末帝对比,探讨若这二人易位而处,如今江山会否改姓,听起来越发不像样了,忍无可忍地将他手中酒杯夺下,斥一声道:“喝黄汤上头了,混说什么!”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为能将酒杯“赎”回,周先生立刻妥协,但妻子仍不肯将酒杯还他,板着脸坚持道:“不能喝了,再喝今日要醉得睡死了。”
一听这句,没酒喝的周先生,气性也上来了,“睡死?!”他哼哼了一声道,“我睡得再死,也没有你死,当年有人半夜闯入,拿刀横在我脖子上,我命都差点没了,你还在一旁呼呼大睡,醒都没醒!”
板着脸的老妇人王氏,闻言嗤地一声笑开,不待周先生自己讲,就笑对琳琅与颜昀道:“他又要说胡话了,说什么有少年半夜闯入,拿着刀逼他背《九张机》。怎会有这样的事呢,定是他当时做梦做迷了,把梦当真,还总拿来说!”
温文儒雅的周先生,和妻子较起真来,就像是个气呼呼的老小孩,他憋得脸红红的,坚持道:“不是梦,是真的!若那少年和那姑娘真好上了,现在孩子都有几个了!”
老夫老妻,谁也不肯相让,一个坚持为真,一个坚持做梦,唇枪舌战地辩了起来。颜慕从没见过自家爹娘如此,一边扒饭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琳琅挨向颜昀,轻轻地笑问他道:“你说我们,以后会是这样吗?”
颜昀压着的声音里,笑意隐隐,“反正,我不和你吵。”
琳琅笑着轻道:“若是我非要同你吵呢?”
颜昀想了一想,仍是低声道:“我不吵,我让阿慕来评理,阿慕说爱我们爱得一样多,定不会徇私的,到时他说谁错就是谁错了,不能不认的。”
话音刚落,就见唇枪舌战的老夫老妻,朝他二人看了过来,目光灼灼,像是要他二人,立刻评个谁是谁非。
颜昀一边缓缓说“听起来,是有些像做梦”,一边在食案下,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
妻子琳琅,立会意笑接道:“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位少年郎,曾经向老先生横刀问诗,而现在,他和他的姑娘,或许就在世上的某一处,结为连理,生儿育女,安乐度日。”
各得一人赞同、没能分出胜负的老夫妻,立将目光投向在场的第五人。正扒饭看戏的颜慕,见自己突然成了焦点,喉咙一噎,立低下头去,恨不能将头埋进碗里,以避开这无解的追问。
琳琅见孩子如此,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原正较劲儿上头的周先生与妻子,见客人笑了,也都醒过神来,老脸一红。
王氏将酒杯还给了丈夫,“喝酒就喝酒,哪里那么多话”,周先生也给妻子夹了一筷菜,“就知道叨叨,菜快凉了都不知道吃!”
互相埋怨一句后,老夫老妻一边招呼客人多吃肉菜,一边有些不好意思道:“叫两位看笑话了。”
哪里是看笑话呢,琳琅望着周先生与他的妻子,心中只有羡意。若她与颜昀,也能少年夫妻老来伴,一世不离,白首到老,那真是此世的福气了。她笑看向颜昀,见颜昀也正温柔笑看着她,显然心内,也是如此想。
一顿午饭用完时,琳琅与夫君孩子,道谢告辞。周先生与妻子挽留不住后,再三道下次经过,一定要进来坐坐。琳琅含笑应下,在与颜昀、阿慕,又在琅山附近,游赏了一个多时辰后,登上马车,返回城中香雪居。
到家时,已近黄昏了。琳琅与夫君孩子,刚在室内坐下,连口茶水还没喝上,就见看门的仆从,急急跑过来道:“君公,夫人,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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