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是晋帝穆骁的生辰,旨意令他们一家三口,明日至太清宫为晋帝贺寿。
从前入府的晋帝旨意,虽也是不能违背的御令,但明面上的旨意用词,尚有几分对禅位旧帝的尊重,不似今日这道,用词高傲,语气冷沉,令人透过那简短几句,仿佛可直接看到晋帝高高在上、睥睨凌人的冷凛气势。
琳琅心中有点不安,不知明日之行,仅仅是穆骁为彰显他的无上帝位,特意让前朝旧帝来为他贺寿而已,还是那夜宁清长街画舫上的事,其实并没有如她所愿地结束,这道旨意,实际并非冲着颜昀来,而是……她……
一日尽情欢游的好心情,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几乎冲了个干净。尽管琳琅知道,心中再担忧,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但在与夫君一起用膳沐浴回到房中后,她难如往常,在睡前同夫君闲话说笑,再怎么极力抑制,依然心情低落地不想言语。
她坐于镜台前,沉默地想着心事并梳发时,夫君颜昀走坐至她的身旁,抬手拿过她手中的桃木梳,一边帮她梳顺长发,一边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琳琅望着镜中并坐的二人道,“我只是在想,明日去太清宫,该送什么贺寿礼……”
“随选一道如意之类的吉祥玉器,就是了”,颜昀不知妻子正为穆骁所扰,尤以为那道百合花簪与宁王穆骊有关,以为妻子那夜在东市,实则还是遇见了宁王穆骊,只是为宽他心,对他选择了隐瞒,以为妻子现下心情不佳,也是因为明日去往太清宫,或会再度遇见她并不想见的宁王穆骊的缘故。
那夜妻子“失踪”之事后,他在宁王府,放了“眼睛”。宁王穆骊这段时日,不是在府内纵情声色,就是出门与肃王等晋朝王公宴饮逍遥,并没有对香雪居动什么心思,日常对香雪居和琳琅,更是没有提及一字。他也因此心情微松,这些时日,尽情与妻子恩爱情浓,不理外事。
应是无事了,纵是明日在太清宫,宁王穆骊色心再动,他也有法子,能够保全琳琅。
宁王为纵情享乐,近来暗中做下的几件事,已逾越王制,而晋帝穆骁,正严整法度。从之前宁王曾被晋帝杖责禁足一事来看,晋帝对这异母弟弟,并无多少手足之情,若宁王违制一事被捅出,晋帝应不但不会对宁王徇私,反还有可能拿宁王开刀,对宁王加倍惩罚,以儆效尤。若是明日在太清宫时,宁王穆骊欲对琳琅不利,他可用这几件违制之事,震慑住宁王,令他不得再对琳琅,妄动色念。
宁王穆骊其人,应不再是心头之患了,但,妻子不明言心中所想,颜昀也不好将话挑明来说,只能转移话题,一边为她梳发,一边与她笑忆今日的赏游之事,希望她心情,能够轻快一些。
因为颜昀再度提及周先生夫妇,琳琅忆起今日听到的那番唇枪舌战,不由浮起些笑意道:“周先生说话有趣得很,想来他从前教书时,孩子们都很爱听他讲的。”
“有趣也有理”,颜昀道,“先生身在草野,看事情与身在朝堂之人不同,对种种时政举措的见解,虽因所知有限,有一定偏颇,但也自有一番道理。”
回想起与周先生有关晋朝新政、楚朝之亡的探讨对话,颜昀也不由心生感慨,“当初,我也是身在庙堂之高,虽极力贴近民生,但天生不及在出身底层的穆骁,再怎么极力体察民心、清除时弊,也不如在底层磨砺长大的穆骁,更懂民生疾苦。
这一点,我不如他,在征战之事上,亦是如此。我虽自小勤练武术,但到底囿于楚宫一方之地,唯以兵略布局,遥指前方,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不似穆骁,一直在战场上与人搏命相拼,与士兵生死与共。
当年剑阳关之战,我以为算无遗策,可将穆氏彻底剪除在剑阳关,却还是低估了穆骁的‘勇’。谋算,是不能算中所有,谋得一切的,楚朝亡在穆骁手中,并不算冤。与他相比,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琳琅自听颜昀提起穆骁,便心绪暗沉。她之前一直垂睫不语,但在听颜昀说至此处时,终于按耐不住,伸手勾抱住颜昀的脖颈,微仰首望着他道:“你是我心中最好的。”
颜昀含笑在妻子眉心轻轻落下一吻,“这是对我最好的褒奖”,他笑对他的爱人道,“做皇帝,也并不是天下第一的得意快乐之事,这世上最好最快乐的事,是做顾琳琅的丈夫。”
琳琅与夫君相视一笑,紧紧依在了他的怀中。颜昀继续为妻子温柔梳发,却不知怀中的妻子,唇际笑意,在无人见时,渐渐隐去。夫妻虽恩爱一心,但心事却不尽相同,各自隐在沉沉夜色里,不为对方所知。
gu903();一夜月色隐,翌日夏阳暄晒,至午后,有宫车来接长乐公一家去为天子贺寿。琳琅与夫君,选挑了一柄寻常而难挑错处的玉如意,作为贺寿礼,携爱子颜慕,一同登上了去往太清宫的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