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保和坊着火的宅子两只老鼠一样的钻进地下的洞里,他们打着火折,在曲曲折折高低不平的地道里穿行,他们一时的心思都在避免上上下下的磕碰上,彼此并不多说话,子安想要走在前面,以更好的提醒彼此不要磕碰,阿昇不让,一只胳膊一伸,拦下他了,说这里她走过,她熟,他就跟在后面就好,火折子在她手里,子安就顺着她了,地道里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们走的很近,地道里也没有别的味道,只有火折子燃烧的油烟味,子安每到一个地方,总喜欢尽可能多的知道这个地方,他的这种癖好在地道里也冒了出来,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没什么的,现在是深夜,外面本来就没的什么声音,但是他又想到也许应该能听到外面那个宅子被火烧的声音,但是听不见,说明地道很深,地道里只有油烟味,说明进来的人很注意,没有留下排泄之物,也可能就没有什么人进来过,就像很多东西有过,但不一定被用过。只有油烟味,说明这味道掩盖了阿昇身上的香粉味,他故意走的离阿昇很近,很用心的在她身上闻了闻,真是闻不到什么味道,除了油烟味遮盖的可能,阿昇应该跟往常出现在子安身边的时候一样,她就不曾给自己用过胭脂香粉,他想起她买过那么多东西,好像真没有见过他胭脂香粉,也许买过,只是不用而已,真是奇特。他以前的时候没有上心,在坑道里走着走着,她的呼吸声忽然跟她的脚步声一样清晰起来,那个时候他有一种错觉,如果火折子就放在她的鼻孔下,他从那孔里应该可以窥见她的心,他对她的心起了兴趣,是因为他很好奇一个姑娘家既然喜欢用金盏菊花打扮头发,为什么却不喜欢在脸上身上抹一些香粉呢,就跟其他杭州的姑娘一样?
走了一段后,阿昇忽然停下,转过身来,用脸对着子安,而不是臀部,她手里的火折子忽然一横,火就噼里啪啦地在子安胸前燃烧,“你是要将我烤成聚仙楼的肉串吗?”他嬉皮笑脸,她却不笑,冷冷地说,你是属狗的吗?他说不是啊,为什么这么说,她说只有小狗才会喜欢往她身上蹭,你跟我跟的这么紧干嘛?怕我跑了,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摸摸脑壳,还是笑笑,说这里这么暗,光亮都在你手里,就好比下雨天打伞,伞在你手里,我离你近一些也不对吗?她说,狡辩,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敢做不敢说吗?他有些着急起来,说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涂脂抹粉,她一愣,说你想知道的是这个?他说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跟别的姑娘不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本来所有的姑娘都一样,没有分别,后来有分别了,也只是因为有人遇到了好人,有人遇到了坏人,他不提防她可以说出这么高深的话来,一时无语,只能狡猾地想要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言语的纠缠,他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在火折子烧光之前,赶紧走出去。她说今晚走是走不出去了,他很惊讶,用不相信的语气说我们今晚要睡在这里?她说不然呢,他说早知道你把我带下来的安排是这样的,那还不如留在上面,拼了命把那些坏人都杀光,也好过在这里过夜,这样的地洞,我们待久了,也许不用到天亮,就会活活憋死的,她说这样,如此说来你也讨厌有人把你带上路,然后又不负责地不把一切都安排好?既然是手里拿了火折,既然是走在前面,就应该对那个被命运安排了跟他一起前行的人负责,是不是?他一愣,说你好像讲的不是你,她笑笑说,对啊,我怎么会是那种喜欢自己骂自己的人,他说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这样想事情,她问怎么想事情,他说太绕,太复杂,容易钻牛角尖,不好,要改,还来得及,以后就学着简简单单想问题多好,这样我跟你聊天乐子也更多些,她说你觉得我应该为你的感觉活着?他沉默了。
她还是比他话多,她又说能问你个问题吗,你喜欢我吗?他一愣,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说你看,你都不喜欢我,还对我那么多要求,比我爹还喜欢管我。
他说这无关我喜欢不喜欢你,我只是想你过的好。她哈哈哈地笑起来,为我好?我不信,你要是想让我相信你,那你能满足我一个要求吗?他痛快地说你说,扑地一声,她把火折子扔到了地下,然后彪悍地一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又补上几脚后,火折子魂飞魄散,什么光亮也没有了,就像天地之间什么也都没有了一样,她说你抱抱我。
很长一段时间,一切都死了,包括那刚刚落地的四个字。
他们就像两根燃烧殆尽的木棍碳化了,插在寸草不生的坑道里。
她最先想活过来,就换了另外的要求,“你伸出手里,两只。”
他一动不动,还在以为她要要他抱她。
“呵,”她嗔怒起来,“这么快就对我有了成见!怎么着,是觉得这个地方特别好,舍不得离开了吗?刚刚还说什么一会会在这里憋死,怎么,这是急着要与我同穴而眠吗?呸呸呸,你活够了,本小姐还想再活一百年呢,快一点,伸出手来!”
他说,好了,我伸出手来了。
“乖,现在你按刚才的记忆到我们左手的那侧去,把手伸到坑道墙壁上,在头的位置摸一摸,那里有一块地方比周围光滑,有力戳破它,你会摸到一个四四方方的方洞。”
他照做。
“现在你可以大胆把手伸进去,摸到什么了,硬硬的把柄,对吧?那是坑道机关,就是它,用力握紧它,然后用力往下拉!很好!”
前面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响声,灰尘从头顶簌簌而下,阿昇弯腰重新点燃火折,他们就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铁制的简易台阶直通地上,“今晚走是走不出去了,爬倒是可以爬出去,快走吧。”
他们就捏着鼻子,快速前奔,沿着梯子爬上地面,阿昇又是一通操作,地面与坑道的连接处消失了,她又搬动另外一处机关,轰隆隆的振动隐隐从脚下传来,“这条地道已经塌方了,坏人就是追下来,也会被埋在里面,我们应该安全了。”
深更半夜的,她嘴上说安全了,心可还是在恐惧中,她让他守在那隐蔽的坑道口那,注意动静,她说你千万不能睡啊,他坐在一把板凳上说,我又不是鸡这样也可以睡着。她不理他,就在屋子里的桌子旁对付着打个盹,子安说你去里屋的床上睡吧,阿昇说这屋子好久没人住了,床褥上肯定到处都是灰尘,脏死了,她不要。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似乎在做噩梦,喊着我不要嫁给你,我不要嫁给你。
一直到天完全放亮,子安才叫醒阿昇,“你干嘛叫醒我?”她赖在桌子旁,一双眼睛像是泡在酒坛里,醉醺醺的,那桌子似乎是一张无比舒服的大床,她还想再睡个回笼觉。
“该吃饭了,你不饿吗?”他胡乱对付她。
她哼了一声,扭着身子站起来,走了两遭,就完全清醒了,“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陪我去一趟聚仙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