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垂着眼,好似没有注意到皇帝一样。
还未走远的路总管又走上来,在素心耳边训斥:“瞎了眼不是,主子让我们退下。”
素心平淡地抬眼,她对着路总管道:“太后嘱咐奴婢贴身伺候宋姑娘。”
搬出太后来,不大不小地刚好噎了路总管一回。
身前皇帝平静的声音传来:“这么说来,你是只知有太后,不知有朕了。”
这罪名太大,即便再怎么冷静,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素心也只能跪下来:“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太后担忧宋姑娘刚入宫不识规矩,嘱咐奴婢贴身伺候,以免冲撞帝王。”
皇帝明黄的皂靴慢慢地踱到她眼前,他分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在素心头顶落下:“那朕说,现在是你冲撞了朕,又该如何?”
慕卿到澄心殿时,四周伺候的宫人寂寂无声,仿佛死了一般,金砖地上折子笔墨还有碎瓷片洒了一地,将原本洁净的地面弄得污糟一片。路总管在旁提心吊胆,生怕皇帝一不开心,他们这些御前的人脑袋都得落地,于是甫一见到慕卿,当下就喜上眉梢了。
慕掌印来了,陛下的气就消了一半。
慕卿捡起地上的奏折,同路总管还有其他伺候的宫人说:“你们下去吧。”
皇帝坐在书案前,没说话也没应答,脸上余怒未消。宫人们看了皇帝和慕卿一眼,便都渐次退了下去。
慕卿将奏折放在御案前,而后朝皇帝行礼,只是还没弯下腰,便被皇帝拉住了。
“朕早有言,你我二人私下时不必行礼,慕卿是朕最为倚重的爱卿。”
面对慕卿时,皇帝才能勉强将脸上的怒气压下去。
慕卿顺势站起来,他仔细看了看皇帝,温声道:“陛下怎的发了这样大的火,若是方便请告诉臣,臣虽不才,也想为陛下分忧一二。”
慕卿的这番话,叩开了皇帝的开关。慕卿是他亲自要过来的太监,自少年时期一直到现在,甚至可以称他为一声大伴。从少年伊始,每一件重大事项,都是慕卿为他参谋,甚至连这个皇位,若是没有慕卿,他必不能这样顺顺利利拿下来。
因此,燕重殷对他,甚至有连自己也不知晓的濡慕之情。皇子自幼亲缘单薄,大宣皇子从生下来,便交由不是亲生母亲的妃嫔抚养,除非是皇后所出,其他妃嫔位份再高,也不能抚养皇子,为的是防母妃溺爱。皇子生到六岁,便不能住在妃嫔处,东六所有专门为皇子所建,直到出宫建府,皇子便是一直住在那。
这样子的环境下,皇子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便只能是服侍他的宫人。
所以燕重殷对慕卿,比对他的母后还要来的亲厚。
皇帝虽然一想到太后的事就气极,但刚刚才发作了一通,况且慕卿又在,将那漫上来的怒气强行压了下去。
“朕日前亲自去往慈宁宫同太后商议,要纳清韵为妃,太后答应得好好的,现在清韵进宫来,朕只是同她说说话,太后派来的宫女就不错眼地盯着,竟是防贼一样。”
“再过几日,圣旨下了之后,就是朕的妃嫔,眼下却要这样。”
“且那个宫女,仗着是太后派来的,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宋清韵还是次要的,皇帝这次最气恼的是,是他的权力受到了侵犯。越是在权力顶端的人,越是在乎手上的权力,哪怕是受到些微动摇,也会令他怒不可遏。
慕卿没有立即回应皇帝的话,他沉思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太后是陛下生母,天下母亲,无一不是为着子女思虑,这般吩咐也是担忧在下封号之前出事。虽然太后手段,委实强硬了些。”
说到此处,慕卿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皱起眉。
“只是太后此般,未免伤到了陛下的面子。陛下毕竟是皇上,大宣朝的主人。”
皇帝本在恼恨中,但听到慕卿最后一句,恍然福至心灵。他对慕卿道:“慕卿,你方才最后一句,再说与我听听。”
慕卿含着笑,一字一字再慢慢说道:“陛下是皇上,是大宣朝的主人。”
你立于众人之顶,若是真想做什么,谁又能拦住你呢?
燕重殷显然已经想明白,碍于孝道,太后是母,侍奉母亲膝下,听闻母亲教诲,是孝道,不可违背。但天地君亲师,君永远重于父母。
皇帝终于笑了起来,很是畅快的模样:“太后太后,说到底只是太后。”
慕卿脸上的笑意未收,浅淡地浮在表面上。自进来他便是这个模样,皇帝的震怒和欢欣都没有影响他丝毫,好像帝王的喜怒全在他掌握之中一样。
扶欢在期盼了许久之后,终于等到了春猎的消息,听说就定在下月初,去往西山的皇家围场。那儿离上京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之间便可来回上京与围场。但久未出皇宫,能出去就是一件极高兴的事。
晴晚也是高兴:“这日子选得好,若是再晚了些,天就要真正热起来,到那时去围猎,那些猎物怕都是要热得躲起来。”
随着春猎的消息,一并来的还有太后下的懿旨,被接进宫的梁丹朱和宋清韵都被皇帝纳入后宫,梁丹朱为后,宋清韵为妃。
封后的大典扶欢也在,皇后着深青袆衣,其上有十二行五彩翟纹,拢起的宽袖边上配着红底云龙。她捧着皇后金印,朝皇帝深深叩首。梁丹朱婉约娟秀的脸上,也有一日是凝重肃穆的。
扶欢见到她的皇兄亲手扶梁丹朱起身,年轻的帝王,扶起他的妻子,眼里也是脉脉情深。梁丹朱起身后,他微低下头,在她耳边倾身说了什么,侧目间也有情深意重的味道。
扶欢那时就对晴晚说:“若只是这样看,皇兄对待皇嫂,是真正的情意深重,恩爱有加。”
可是皇帝,他可以对后宫的任何一人,都情意深重,恩爱有加。
封后大典过后,扶欢的心思就全在春猎上,以往不是特别欢喜的校场,这几日也尝尝去。届时到了西山,也像试试骑马围猎的滋味。她定是猎不中动物的,但是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所以此时她的骑术需得练起来,到那时也好不被别人笑话。
只是扶欢到底不擅长,以往没有常练,现在临时抱佛脚,到现在也不敢放心大胆地让马绕着猎场跑起来,需得御马的太监在边上才能放心。
她对自己也是恨铁不成钢,于是到了这一日,在踩着上马时上马后,扶欢便不叫御马太监跟着了。她提着缰绳,自己慢慢跑起来。其实慢慢跑起来后,并没有那么可怕,那些胆怯的心理,在迎面拂过来的风中好似都吹散了。
扶欢的胆子大了起来,手上的缰绳她再稍微用劲一挥,想让马跑得稍微快一些。可是她的马好似没能懂她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地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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