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母后身体不适,儿臣便不多打搅,前几日见母后也说起夜里睡得不安稳,还望姑姑转告母后,太医院的平安脉还需多请,照太医开的方子好好调理,儿臣盼着母后身体康健。”

扶欢一句一句的场面话说完,装作完全不知晓内情的模样回去。而后到了下半晌,宫里就传出这道旨意。

这样突如其来,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道旨意,想不令人讨论都难。扶欢御下从不严苛,她是性格温柔和善的人,毓秀宫贴身伺候的宫人大多都是从小伴她长大,所以晴晚也会拿宫中的事同她说道。

“听闻宋小姐进宫前,兴宁侯府的人来退了婚约,似乎是测出来八字不吉。”晴晚为扶欢拿了颜料,一面调朱砂一面同她说。

八字不吉是最惯常用来推脱婚事的借口,结两姓之好,看重品格家世,八字比之它们,分量轻得许多。可在三书六礼中,它又是一道主要步骤,所以拿八字当借口,既名正言顺,又不会让两家下不了台。

晴晚调好了朱砂,端正地放在扶欢手边:“这位宋姑娘,当真是一位厉害的姑娘。”

晴晚和扶欢在赏花宴那日就见到了宋清韵与皇帝幽会,现在这道懿旨又下来,其中隐情虽不可窥到,但仅凭猜猜想想也能把真相还原成七八分。

扶欢在画西府海棠,晴晚调的朱砂正好为海棠的花瓣添上漂亮的嫣红。只是扶欢今日的手不太稳,画笔收锋时没刹住,,朱砂添到了花瓣外,那一抹红倒像是海棠哭了一样。

她收回笔,随手将画纸翻折成一团,放在案边。只是添了一瓣的色彩,毁了也不觉得心疼。

“我有些不明白,应该是皇兄让母后下懿旨接宋小姐入宫,可好像现在人人都说是宋小姐使手段引得皇兄鬼迷心窍。”

扶欢重新铺开画纸,又一次细细描绘起海棠来。

“若是皇兄坚定,千般手段也奈何不了他。”

两方的错处,只指责一方太有失偏颇,况且在扶欢心中,皇兄明知宋清韵已有婚约,还同她纠缠,本就是不对。这世道对女子不宽容,皇帝又掌握着最顶端的权力,他若对人起了兴趣,那人该如何面对皇帝,拒绝与接受都是两难。

扶欢将自己代入到宋清韵的境地,也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方法来。

今日的海棠图终于画好,扶欢觉得自己画得挺好,就让宫人拿下去,裱上来后就挂在书房,而画废的画纸,自然有宫人收拾。

毓秀宫的太监将扶欢的纸笔归置好,剩下的是揉皱的画纸,他将画纸一一平展开,抚平褶皱,再细细叠起来。值上的差事做完后,太监离开毓秀宫,奔着司礼监去,将小心收着的画纸呈给随堂太监。

呈上后也不敢走,他在司礼监外站着,果然没过多长时间,随堂太监便叫他进去。

这儿是所有太监都想来的地方,他没有错眼地四处打量,紧跟在随堂太监身后进了内堂。内堂的兽脚鎏金博山炉内燃着沉水香,这种香气不浓重,但长久,幽幽的仿佛会一辈子浸入肌理。

内堂的书案上摆着层层叠叠的奏折,司礼监代皇帝批红掌印,朝臣呈上的奏折,都会先到司礼监里走上一遭,司礼监则会按照轻重缓急将这些奏折分门别类,紧急重要无法做主的,上到御前,而那些被认作是不需要呈上御前的,则会压在司礼监。

着深红曳撒的慕卿没有看那些奏折,他干净的指节扣在画纸上,那画纸有被揉折的褶皱,他在细细抚平。

太监在案前跪下,见到案前的博山炉,造型做工与毓秀宫的一模一样。

室内安静得只有手指抚摸纸面细微的摩擦声,也是柔软的。慕卿的声音从上头落下来,他问:“公主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清冽的,还是像一捧雪水。

这样的问话太监回答过多次了,早已不再像第一回那样战战兢兢。他一字一句仔细说来:“殿下今日晨起用了一个奶包子,一小碗梗米粥,而后去慈宁宫请安,似乎是太后那边身体不适,殿下回来得很早,略坐坐便去上翰林院大人的课,午时回毓秀宫的用膳,下半晌一直在书房练画……”

太监说得很细,扶欢在毓秀宫做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他知晓若说得不仔细,面前的这位大人会一点一丝地揪着细问,若是再答不出来,他也就没有待在毓秀宫的必要了。

太监耳边那温柔的摩挲声渐渐停止了,那位大人一递一声道:“公主画了多久,可有画得满意的?”

他依旧垂着头回答,手心里有细细的汗,回道:“下半晌一直在作画,奴婢来之前才搁笔,最后画完的海棠殿下很喜欢,说要挂在书房中。”

慕卿笑了笑,这笑声没有一丝阴冷诡谲的味道,比冬日暖阳还要温和许多。

“殿下总是这样,喜欢的,喜爱的,要时时放在眼前看到才觉得安心。”

今日他待得并不算久,回到毓秀宫还能赶上晚膳,走出司礼监时,太监在衣上擦干净手心里的汗,心中说,今日算是过去了。明明已经回过许多次话,见了这位掌印大人不止一面,明明掌印没有疾言厉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平静,每一次他还是会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抵在身后。

一言不慎,他就会被那把刀刺得鲜血淋漓。

慕卿看了那幅作废的画很久,他已经用指腹抚摸过每一道线条,也触碰到那抹被挥出去的红。他俯下身,在那点红上轻轻触碰,用唇膜拜。

“扶欢……”他无声地缠绵地念着这个名字,眼尾缀着缱绻的笑意。

慕卿重新拿出一张画纸,他不用再看,也能完美地描摹出一份残缺的海棠,花瓣上每一道柔软的线条,轻颤的墨点,还有海棠花上被添上的残红。乍然看过去,左右两幅画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一幅画纸整洁,一幅画纸褶皱。

只是慕卿似乎还是不满意,他对着花瓣上的红仔细对比,发觉最后落笔的痕迹还是不像,笔迹稍稍锋利了些。

他撕碎了临摹的画,一次一次地画图修改,终于有一副,让他觉得尚可比拟。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满满一叠字帖与画纸,或有残缺,或有完整,笔迹婉约清秀,可以看出都是出自同一人的笔下,慕卿将那副画放入其中。这样的匣子,他有许多个。

而这样的描摹,他也做过无数次。

以假乱真,就好似扶欢在他身边,写字作画,间或一抬眉,唤他厂臣。

这样的幻想,足以令人疯狂。

第24章二更

宋清韵提着裙摆拾级而上,孔雀织锦的料子,质地比不上蜀锦柔软,因为这上面埋着金丝,在阳光下会有浅浅的金光反射,因这一点,它就比蜀锦昂贵许多。进宫后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素心为她打着纸伞,避免日光直直地照射到她身上。

守在毓芯湖边的路总管见她来了,并没有阻拦她,反而上前走了几步迎上来:脸上的笑容亲切:“宋姑娘总算来了,来,奴婢送你进去。”

宋清韵朝路总管矜持地点头,不同路总管的热络,她的神色淡淡的,语气不过分冷淡,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客气:“有劳路总管。”

路总管那份亲切的,热络的笑不改,引着宋清韵往湖心亭走去。近日来都是很好的天气,所以毓芯湖是宫中最好的去处。湖水清凉,一眼看过去碧波万顷,在湖面还有粼粼的光波伴着比银盘还大的,翠绿的荷叶,毓芯湖是个极美的地方了。略微有点遗憾的是,还没到芙蕖盛放的时候,这漫天漫地的碧蓝浅绿终归是单调了点。

皇帝坐在湖心亭,近身伺候也就两人,见到被路总管带进来的宋清韵,他扬眉笑了起来:“清韵。”燕重殷招手,语调透着柔和:“来,到朕这儿来。”

宋清韵压下裙摆,她有一张不施脂粉却依然清丽婉约的脸,在阳光正正好的时候,微微上扬,亭下廊柱的阴影只扫到一边,明暗交错,更有一种模糊边界褪去棱角的美。宋清韵含着笑意,眉宇仍带有羞怯,轻轻道了一声陛下。

她朝皇帝纳完福后,莲步轻移,坐到了皇帝身边。

仿若像个陷入隐秘爱恋的姑娘,宋清韵只是稍微接触到一点皇帝的视线,两颊便像染上胭脂一样红。这样本就清丽的容颜,愈加活色生香起来。坐下之后,她又轻轻地,如同呢喃一般叫了一声陛下,尾音好似带上了钩子,要将人的心勾走。

gu903();皇帝的手动了动,而后他看向左右的人。原本在他身边伺候的两个太监还有路总管见到皇帝的眼神,俱都知情识趣地默默退下,唯有那个为宋清韵撑伞的宫女仍站在宋清韵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