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猜测贵妃要动私刑,不想被他人知道伤了体面,他露出非常明白的神情,将贵妃带到县衙的牢房门口,他带着几十人守在外面,又派了一个衙役随贵妃进去。
牢房位于县衙之后,高大的乌黑墙壁上挂着各类刑具,刑具沾着暗沉的血色和不明的痕迹。
林绿萼扶着温雪的手走进牢房,房中昏暗,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户照进来,在早已干枯发臭的稻草堆上留下一块四四方方的金黄光影。扑面而来的腥气着实让她顿了顿,两旁的牢房中不时伸出一两只枯瘦的手在地上摸索,嘴里呜咽与咒骂声不断。
赵夫人被关在最外间,她双手被铁环锁住,面容污秽,方才被衙役抽了几鞭子,她立刻以重金收买了衙役,未再受刑。
林绿萼与她对视一眼,冷笑,从温雪手中接过两张口供,“赵夫人可识字?”她将口供摊开放在她面前,“读来听听?”
赵夫人明眸中透出几丝难抑的怨恨,一目十行地扫过两张供状,“呸”了一声,“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全当是喂狗了。”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都不懂吗?”林绿萼挥手让衙役搬来一根方凳,她翘着二郎腿坐在牢房门口,赵夫人戴着枷锁又隔着牢门,虽然面含深深的怨气,却伤害不了贵妃。
“家里都还一团糟呢,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想着对本宫下手?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本宫想碾死你,就想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林绿萼想了想,她作为宫中贵妃,不能暴露自己认识云水与钱思几人,她只能说是厌恶赵夫人的不敬态度,“本宫想让你死,大把的人上赶着送来人证物证,知县也好,知府也罢,即使传到京中皇上耳中,也不会有任何人,因你一介平民与本宫为难。”
赵夫人端坐在枯黑的稻草堆上,目光如炬,身处九死无生之境,依旧微昂着头,心里鄙夷林绿萼小人得志。若林绿萼只想折辱她,让她死,必不会亲自来牢房中看望她,她猜测贵妃还有别的目的,于是哀婉地乞求,“妾身怎会想与贵妃为难,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还望贵妃明鉴。”
“照理说,赵氏商贾之家,能接见宫中来的贵人,不应该万分讨好吗?你为什么对本宫不敬?石桥的事和上面的卦象是你做的吧,引我去后院又是为何?”林绿萼猜到她当时想引她去见云水,只是云水逃掉了。因他还在昏睡中,也不知他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赵夫人太过奇怪,怎有胆子得罪贵妃。
赵夫人自然不能说出她是严娉婷,两人有深厚的旧恨,她编了一个理由,“宁家在显州的生意与赵家有冲突,过往两家利益相争各有输赢,但这九年林相权势滔天,总是派官员偏帮宁氏,所以赵氏对林家的恨意从赵老太爷还在时就存在了。妾身仁孝,想替前前代家主和前代家主出一口恶气。”
她泣不成声,“妾身一介妇孺,斗胆对贵妃不敬,皆因已故家主的怨恨,还望贵妃原谅妾身一时的失言。”
“本宫一向大度,可以原谅你。”林绿萼抚摸着口供上的字迹,牢房里太臭了,她胸腔漫起一阵酸涩,几近呕吐出来,她努力地咽了咽口水,憋住了这股呕吐感。
日头西斜,早春的暖意透过狭窄的窗户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将从长房原配那弄来的福运镖局和赵氏商行陆上的运输都交给宁家吧。”
“我会派宁氏的人来接管赵氏这一部分的生意。”林绿萼拍着胸口,又咽了咽想要呕吐的感觉。
赵夫人惊得站起来,靠着牢笼盯着贵妃,她挨了鞭子的背部一阵阵地痛,震惊地说:“这可是赵氏商行一大半的经济来源,我若答应了,那些叔伯庶子会杀了我的!”
林绿萼摇了摇手中的状纸,“你若不答应,本宫立刻就能杀了你。”
赵夫人颤抖着哭了一会儿,咬着牙,眼中尽是不甘,但还是点头讨好地笑道:“我答应!贵妃的吩咐,我会照做的。”
“本宫还能帮你大忙呢。”林绿萼将状纸抛起来又一把接住,从容笑道,“这些赵氏的人,做假供谋害家主,罪大恶极。待你将商行运输走镖的事都交给宁氏了,本宫便说是在驿馆不慎服用了劣质的糕点中毒,与你无关。再将这两页状纸给你,你可以把他们收买的奴仆收买回来指证他们,届时他们下狱,你依旧是家主,可谓是皆大欢喜。”
“否则。”林绿萼盯着她垂泪的眼眸,“你就等着烂死在牢中吧。”
赵夫人垂眸,掩住眼中的恨意,哀哀地说:“我知道了。”形势比人强,只能暂时屈辱退步。
“知道有什么用,观其言还得察其行。”林绿萼用状纸扇风,试图驱散鼻尖萦绕的腐败臭气,“听闻你最在意你的两个儿子,在你将赵氏的生意交给宁氏之前,儿子暂时别养了,让他们随本宫去神石寺祈福。”
“娘娘!”她套着枷锁的身躯一下撞在木栏上,将牢门撞得哐当响,她痛哭流涕地说,“妾身之过,妾身一人认罚,稚子无辜啊!”她没有想到,林绿萼竟是这般歹毒心肠,不仅贪图她赵家的钱财,还狠辣无比。
林绿萼看着她眼中的恶毒神色,怕她出了牢房又使计谋害自己,她可不想几句空洞的承诺就相信她,“本宫只是信不过你,所以帮你暂养孩子。不会伤害他们,你只要好好地将这些生意交出来,本宫必会将孩子毫发无损,白白胖胖地还给你。”
她看着赵夫人想起幼子心痛难耐,泣不成声,忍不住出言嘲讽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你那些花拳绣腿的小计谋只显得可笑,本宫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谋算,想要怎么对付本宫,本宫只想说一句,螳臂当车,你怎么敢有这些心思的啊!”
她垂眸不再看赵夫人痛哭,她确实仗势欺人,但若不是赵夫人主动来招惹她,还这样折磨云水,她的本意是用金银珠宝和牺牲宁氏商行的一些小利益来收买赵夫人。
林绿萼累珠叠纱留仙裙拖曳在地,沾上了地上青黑的污水,她想着这股味道还要伴随她回驿馆,终于按捺不住,侧身呕吐了出来。
瓜子伴着中午饮用的酒水吐了出来,喉中刺激的味道冲得她直流眼泪,温雪连忙跑出去,让衙役端上温水。
知县随着端来温水的衙役跑进牢中,凑在贵妃身旁轻声说:“娘娘,下官又有新的发现。派去搜查赵府的人回来回禀,在赵府的地牢里寻到五个壮汉。”他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赵夫人,嘲笑道,“说不定是赵夫人私下养的男子。”
林绿萼听后眼眸微闪,她喝了一口温水压抑住胸口翻涌的酸涩之感,挥手,“你先出去。”
知县等人退出去后,林绿萼听着赵夫人的低声啜泣,她突然想到这个人也许不能留。
她为什么要折磨云水,关押钱思五人?他们并不愚蠢,不会堂而皇之地告诉赵夫人他们要私下运送武器。定是被赵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将他们关押起来,想要折磨他们,打探出消息,然后将这些事情上报到官府去邀功。
万一赵夫人离开牢狱之后,反而去县衙状告钱思五人,该当如何?林绿萼佯装镇定,决定试探她到底知道多少,“哟,赵夫人,私养五个壮汉,你怎么吃得消啊,这传出去可得惹人笑话啊。”
赵夫人听到他们五人被发现的消息后,愣了愣,但她不能将他们的真实身份供出,这样会影响到晏隽之,她抬了抬眉毛,也故作镇定地说:“他们来找我做生意,但出言不逊,那日我喝酒太多,一时过于生气,所以我就将他们暂时关押了起来。”
“都是清白的人,贵妃勿要多想。”她又补充道。
林绿萼不解,她为何要帮他们隐瞒?若说她察觉到了什么,现在告诉她这个贵妃,不也可以以此邀功吗?“赵夫人这眼眸不安闪烁的模样,让本宫一眼就瞧出了有内情,怎么?不愿告诉本宫?”她转头对温雪说,“你去叫一个衙役来,对赵夫人上刑具,这五人定有问题。”
赵夫人依旧垂着头,替他们解释:“他们只是想要做生意,但给的价钱太低,又瞧不起妾身是妇孺,说话太过张狂惹恼了妾身。娘娘……”她看着拿着夹手指用的拶刑刑具过来的衙役,哭丧着脸求情,可即使用刑,她也不会招出他们的真实身份。这些还忠于前朝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她不想他们死。
衙役面无表情地在她的纤纤手指上套上刑具,她却面不改色。像林绿萼这般卖主求荣的家族的女子,自是不知何为骨气,她咬住牙关,静静地等候痛苦来临。
林绿萼看她这宁死不屈的模样,更加疑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衙役还未用力,林绿萼挥手让他退下,“罢了罢了,你先下去。”
她伸手进牢中去帮赵夫人取下刑具,赵夫人看她惺惺作态的模样觉得好笑,用手臂挡了挡贵妃的触碰。
林绿萼顺势摸到赵夫人手臂上硬的环状物品,她让温雪去把它取下来。
赵夫人一下惊慌失措起来,手臂上戴着的是她十分珍视的金臂钏,从远亲给她的一刻,她就戴着再没有取下过,“这是妾身的一件贴身饰物,贵妃也要抢走吗?”
温雪却不管不顾地把它取了下来,递给林绿萼。
林绿萼看着有些老旧的莲花纹金臂钏,夕阳的光照在她柔媚的杏眼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怔怔地问:“你不会是……严娉婷吧?”
第71章相见去接她吗
这金臂钏原是两对,一对是莲花纹,一对是牡丹纹,这是林绿萼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收到的礼物,那时她正在房中摆玩金玉珠翠,严媪过来低声告诉她,派人多番打听后,终于寻到严娉婷了。
林绿萼听闻她成了显州某个商贾之家的长子通房,想来以她的美貌,日子总会过得顺遂,她看到眼前这金臂钏上的并蒂莲花纹路,喜庆又吉利,她期盼严娉婷多子多福,于是将莲花纹金臂钏拿给严媪:“这是我给她的贺礼,你再去我私库里取五百两银子,一并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