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地往脚心钻,她心如同在针尖上滚过,
难怪不肯留下来。
原来是受了伤!
崔沁脚底生风般飞快往外掠去。
府内的婆子丫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崔沁翩翩如蝶,纤瘦的身影在灯火下穿梭,径直奔出府门口,倚着门框朝外眺望。
硕大的羊角宫灯映出她眸底的惊惧。
视线被光芒与黑暗交织,她拼命追寻他的身影。
崔府紧邻施宅,今日施家寿宴,客人络绎不绝,再加之夫子庙今日有庙会,少男少女偕行,幼童稚儿嬉戏,府外大街依然人来人往。
羊角宫灯在长街外的树影下勾出一条光带。
慕月笙秀挺的身影就这般没入人流里。
崔沁裹着披风大步往前追。
金陵人烟繁盛,富庶居多,哪怕是夜深,城中喧闹不绝。巷子拐角处的茶棚里还聚着赶车的车夫,三两个婆子簇拥着晚归的主人回府,些许顽童从后门溜出窜入人海里,那管事的丫头气得跺脚,被戏的如同猴儿般在人影穿梭,还有爱走门串户的婆子,手里捏着些瓜果,说说笑笑,盈盈而去。
浓浓的烟火气掩盖不住他一身的孤寂,他鹤立鸡群般,逆风而行。
难过和懊悔聚在心口,她只想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将他拽回来,拽回这人间烟火,拽回这喜乐平生。
不,拽不回来的,他有他的使命,若真爱他,便要接纳他,与他并肩偕行,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眼瞅着他快要折入巷子里,崔沁只得扯着清脆的嗓音喊道,
“哥哥.....”
又怕他觉察不出是在唤他,情急之下又加了一句,
“允之哥哥....”
慕月笙,字允之。
一声允之哥哥终是叫停了他。
他背影一顿,驻足回眸,隔着人山人海,灯火辉煌中,一张分外冷隽的容沁入喧嚣里。
待他目光触及那昳丽倾城的姑娘,眉梢如春风化雨般,逼退了那萧肃的寒冽,露出和煦的笑。
只见崔沁披着一件海棠粉花的缎面披风,期期艾艾伫立人群中,清湛湛的水杏眼格外明亮。
崔沁见他停下,气喘吁吁挤过人流奔至他跟前,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左手负在身后,眸光顿时一凝,立即去捉他的胳膊。
慕月笙并没拦着她,任由她将衣袖往上推,露出一条如蜈蚣般蜿蜒可怖的血痕。
血迹凝在他手腕外侧,瞧着仿佛刚刚被止住了血。
“你.....”崔沁眼眶酸痛,红唇蠕动轻颤了少许,想责他几句,终是没舍得开口。
慕月笙眸色温和,“小伤,无碍的,我回去处理便可。”
崔沁却懒得回应他,用尽力气,攫取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回走。
回到温暖如春的内室,崔沁褪去外衫,吩咐人弄来纱布酒水,药膏。
又亲自用剪刀将他的衣袖剪开,在胳膊顶部看到一条深深的血痕,皮肉往外翻着,伤口略有些发白,她眸眼如同被针刺了一般,心疼地落下了泪。
这还是她亲眼所见的伤口,这几个月他在战场上驰骋,不知道受过多少伤。
说什么叫她负责,寻着借口让她签下婚书,俱是不想叫她发觉他身上的伤而已。
她都豁下脸面留宿他,他却插科打诨地推辞,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掩饰他身上的伤么!
“慕月笙,你这个混蛋!”
崔沁泪水绵绵,小心用烧酒给他清理伤口,复又擦上玉肌膏,最后用纱布给缠住,瞥了一眼那被剪碎的衣袖,见他光着膀子又觉好笑,脸上笑泪交织,最后干脆将那半截衣袖彻底剪下,再将剪刀往桌案上一丢,俏脸盈冰,不欲理他。
慕月笙自始至终任由她摆布,那只受伤的手臂不大好动,只能半握着她柔软的柔荑,坐在她跟前的锦杌,细声哄着,
“我回金陵的路上遭遇伏击,是金陵方向去的人,金陵乃国朝始都,明帝迁都北上,许多江南豪族不满,滋生怨闷,废太子当年打着回都金陵的旗号,取得江南大族暗中支持,平乱之后,江南风雨飘摇,我不可能真的将这些人杀光,只能痛下杀手,屠了几家大户,意图杀一儆百,将江南给震慑住,人人传我心狠手辣,实则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废太子身后那帮拥趸之徒,便悄悄隐藏下来,南昌王欲举事,自然会暗中联络这部分人,有些人在漕运和海运上给南昌王行方便,有些人为了不留下手尾,干脆送金银珠宝资助南昌王,这些人心里,金陵才是国都,他们想继续成王公大族,重回当年六朝世族专政的光景。”
“江南乃国朝重中之重,江左财富居天下泰半,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现在大局已定,可这些人暗中还不死心,在我回金陵的途中设伏。”
“沁儿,眼下我需将国之蛀虫给挖出来,江南方能泰安,否则若干年后,必有离乱。”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才真正惊心动魄。
比起南昌王,这些盘踞在江南上百年,盘根错节的地头蛇才真正可怕。
崔沁听得忐忑,眼尾泛红盯着他,“那这些人你心里可有数?”
莹玉灯芒下,他清隽的脸现出融融的笑,分外宁和,
“傻丫头,我当年不能斩草除根,自然暗中派人盯着。”